十九 夙愿是人生逃不脱的坎（5）

王玉伟掐灭烟头上的余烬，怏怏不悦低声说：“你别嫌我啰嗦，我还得说说闺女。农村学校的差距明摆着，我就怕王晓宇这辈子和她娘一样，打工、嫁人、生育、没头脑。”

舒大桐心里明白，王玉伟没有丝毫对老婆的贬低，他还是不甘心，他想让女儿活得充实、优裕，他宽慰着说：“不能只重视读书明理，经历更能使思想丰富，一步一步来，有你这样的爹，王晓宇肯定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听了舒大桐的话，王玉伟快活起来，说道：“如果能解决农民工的社会保障、税收、户籍管理、子女上学、住房、职业技能教育这些切实问题，我们的脸上也会洋溢出幸福的微笑。所谓的幸福感不是信口一说，是一种浸润给每个家庭的甜蜜，地位提高，就能挺起腰来做公交。”最后的话，把两人同时逗笑了。

舒大桐思忖着说：“还有吧，你也别太高估城市孩子的竞争力，其实各有各的优势，重要的是持之以恒不放弃。小学要重视孩子对汉字理解的深度，培养知识“集合”的习惯，然后才有想象力和创造性头脑。条件、精力都有限，就扎扎实实不玩‘花活’。”

随后，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王晓宇的课外、暑假安排了个丰富多样。王玉伟陶醉在和舒大桐聊天的豁然开朗中。

过了一会，王玉伟有些激动地说：“兄弟，你的脑子能帮我的大忙啊，眼界就是财富，有些事爹娘也解决不了。”

舒大桐本想客气，王玉伟有些湿润的眼神制止了他。

“嗯，这两天我反反复复想了无数次，得买房！”王玉伟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舒大桐试探着问：“准备好了？”

王玉伟用沉默回避舒大桐的问话，他知道所谓准备，就是一个“钱”，他为去哪里“准备”伤透脑筋。

王玉伟从十几岁开始打工，当最初回家后的话题，吃住、“累不累”千遍一律变得乏味时，就只剩下薪金的多少。他是家中老大，他要对母亲负起责任，到家后他会在第一时间把几张票子塞给母亲，他不愿碰触母亲等待他掏钱的眼神。

不能认为多子女很穷的纯农民家庭，只有索取少有关怀，也不能说他们重物质而缺精神，但贫穷在很多家庭要演绎过多的是是非非却是事实。

有一次或者是没有机会，或者是太过劳累，他只想临走再给母亲交账。让他惊异的是，第二天早晨醒来，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翻空了他的口袋，一沓零整的票子，散落地摆在桌面上。那一刻他很悲凉，他很纠结，他想不出在贫穷之中，母子情感如何掩饰一下赤裸裸的本质。

临出门他愠怒地抽出十元，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母亲高声喊着，追在他身后，又塞给他十元，就是这十元，让他心里一直哽着泪。当一群光鲜的男女在电视上“晒”孝道时，他黯然神伤。面对十元乘车，十元吃饭的窘相时，你拿什么去歌颂母爱？拿什么去报孝养育？在贫困状态中，所有的人性很难完全趋向“善”。幸福感必须先用物质作铺垫，不言自明，娱乐场所中的大部分女孩不是来自优越家庭，因为这些女孩独自吞噬的是“郁”而不是“乐”。

农村为什么把孝顺写进村规民约？因为“贫穷”。农村的计划生育为什么难落实？因为要“养儿防老”。揣着十元钱的王玉伟没有怨，也不能怨，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肩负着“养老”的责任。他没有富裕人家做儿子的福分，活到几十岁，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打着“养老”的幌子啃老。他是农民的儿子，赡养是他的责任。

家乡人讲究脸面，所有问题都能和“孝道”连一起，因为芝麻大点事，会飞速传播、妇孺皆知。乡土、乡情是他尊崇的原则，大学毕业的堂弟带回个城里媳妇，年初一早晨没有去挨家磕头拜年，他也登门骂几句。他不希望村里各个层面上的人喷着唾沫对老王家说三道四，更不希望出息了的弟弟被唾沫星子淹死，这就是乡俗。

十多年打工经历，王玉伟接纳了城市，他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淡定，他也希望能够得到城市的接纳，他想完成家庭重心的转移，当下的“重心”就是女儿。城里人跑到农村去看星星，谓之浪漫，可谁又能拿星星来当被子？是的，他需要给妻女一个栖身之地。

刚才对舒大桐“买房”的话一出口，王玉伟就先感到唐突，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将这事与老婆达成共识，他还想不出“借钱”又向谁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