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件旧信封说起

标签:
塞外箫声寒原创 |
↑、本人收藏的一件“文革”时期的旧信封。这件信封从寄发时间(1969年),到现在已经54年了。
前几天翻阅我保存多年的资料时,突然从中滑落下一件旧信封。我拾起掉在地上的信封,哦,还是一封“文革”时期的信件!信封里的信纸虽然早已不见,但信封品相还算完整,保留着许多那个年代的信息。这件信封是“改革开放”后,农村大队解体,一些昔日的档案被当做废纸扔掉时,被有心人捡起,辗转落入我手里的。
信封的正面左上角,约占三分之一版面,有一幅重叠的三面红旗的宣传画图案。“三面红旗”指的是1958年中央提出的社会主义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旗帜上印有毛主席语录:“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完整。还盖有“挂号”字样的红字小贴纸,上面有打印的黑字“424”序列号
这件信封的背面,贴有一枚面值20分的邮票。0.20元,是挂号信的价值。普通信件的邮费是0.08元。邮票上加盖有“彰武”字样的邮政戳记。“彰武”指的是辽宁省彰武县,位于辽北地区。按当时的习惯,寄信人在信封背面,用钢笔蘸蓝墨水抄录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斗、批、改阶段,要认真注意政策。在行计划的时候,必须发动群众,注意留有充分的余地。”字迹虽然写得潦草,但也能辨识。
邮戳上的时间是1969年2月26日。这封信寄发时间,正是“文革”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时期。随后不长时间,党的“九大”(1969年4月1日-24日)召开。工作着重点依然放在开展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斗、批、改”运动。即斗私、批修和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辽宁彰武县与内蒙古的科左后旗的旗政府所在地甘旗卡是近邻,但与信封上的后旗金宝屯镇的大队“村”相距还是比较远的。那么,辽宁彰武县福兴地公社福兴地大队(村)与科左后旗金宝屯镇XX大队(村),有何“公事”相干往来,寄信还需“挂号”?
当时正处“文革”高潮时期,为了深入开展“革命”工作,各地都成立“革委会”,即革命委员会。在农村,每个村级单位,都设大队,叫“XX大队革委会”,下设几个小队。按当时的形势,上级怕基层在实际工作中出现一些问题,对每个“革委会”都下派“工作组”负责督导工作。后来,由于农村大队多,上级没那么多富余干部下派到农村做工作,只好从各农村大队抽调一部分“积极分子”,相互调换、穿插,派往其它农村大队充当“工作组”成员。原来,这封信件是这些“工作组”们,与下派地工作交流的往来通信。
这些从农村抽调的“工作组”成员,大多都是普通农民出身,没有多少文化,素质也不高。有的是赶上那个年代,靠“造反”起家的。当上“工作组”成员后,觉得自己就是“干部”了,真拿自己当一回事了。俗话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然而,这些“和尚”们却把“经”都给念歪了!
大队革委会班子成员,每天围绕这些“工作组”陪吃陪喝陪笑脸。这些“工作组”也不白吃,成了大队班子的“帮凶”,一个鼻孔出气。大队班子有了这些外来的“工作组”,就好比如虎添翼,想整谁就整谁。
这段时间,已经把当地的“地富反坏右”等“牛鬼蛇神”,全都抓起来,集中一起管教,是为“群专”。“群专”,即“人民群众专政”的简称。总共管教的有十多个人。关在生产队队部,接受劳动改造。还从蒙古族人群里挖“内人党分子”(简称内人党)。我父亲也被打成内人党,关进了这个“群专”里。
我父亲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所谓的“内人党”分子。为此,遭受到不少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
有一天,我父亲被押解到村大队部,进行“三堂会审”。与会人员有大队革委会班子成员,还有从外地派来的“工作组”等。这里说明一下,这拨儿“工作组”,不是信封上显示的从辽宁彰武县来的,而是从通辽市科左后旗甘旗卡镇,有一个叫“潮海大队”来的几名“工作组”。
这次提审我父亲有三个目的:一是,给我父亲上“阶级斗争”的教育课;二是,让我父亲交代和反省自己犯过的“罪行”;三是,让我父亲做伪证,指认本村前大队会计李永X是内人党。目的是想“借刀杀人”,把李永X也打成内人党。
在这次会审中,我父亲意志坚定,既没有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是内人党,也没有诬陷和出卖李永X是内人党。
面对大队领导班子和“工作组”成员的淫威,我父亲一脸无奈地说:“我自己不是内人党,怎么知道李永X是内人党呀?!”
我父亲这句绵里藏针的话,激怒了一名“工作组”成员,他暴跳如雷地吼道:“柳条穿王八——你们老蒙古都是一溜黑货,一个也跑不了!”说着便从炕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冲到我父亲身边,揪住我父亲的耳朵就拧,一直拧到撕裂流出鲜血后,又换另一只耳朵继续拧,也拧到见血为止。
我父亲像影视剧里的英雄一样,凛然面对“敌人”的暴行,面不改色,岿然不动。在那种形势,也不敢反抗,只是用仇恨的目光蔑视这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
大队革委会班子成员和“工作组”,软硬兼施、恩威并用,也没能从我父亲嘴里撬出一点他们想得到的“伪证”材料,还弄伤了我父亲,结果匆匆散会,破例直接放走我父亲回家养伤。
父亲回到家时,他两只耳朵上的伤口还沾有很多血迹。我母亲找来干净的棉花蘸上水,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擦拭伤口。那时我还小,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
此事发生后没过多久,这些“工作组”也被解散,各回各队(村),重新当起社员(农民)。挖“内人党”之事,也不了了之。父亲耳朵被撕裂的伤,很快就好了,没有留下疤痕。后来,听说那个拧伤我父亲耳朵的来自潮海大队的“工作组”成员,他家的一个小孩子在自家院子里玩耍时,不幸头朝下掉进酱缸里淹死了——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如今,看到这件保存半个多世纪的信封,它见证了那一段“史无前例”的历史,让我联想起许多关于那个特殊年代的非常往事……【塞外箫声寒撰文】(修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