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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阿信诗歌21首
甘南阿信,诗人,著有诗集《阿信的诗》、《与友人书》、《草地诗篇》等。
在我们西北
在我们西北,有帝师、长老、魔法大仙、种桃子的人。
有一天,他们也要老去。胡子越长越长,天塌下来,他们也顾不上。
在我们西北,认识一个人。某某,或某某,有名有姓,
有据可考:他来自大槐树下,与你的祖上,三代姻亲。
在我们西北,雪片大如席,人情大如天。一声老乡,盘腿上炕。
八百里秦川,比不上董子塬一个边边。
在我们西北,天下之大,一座羊圈。
十八路诸侯,六十四烟尘,一袋旱烟,半晌罐罐茶而已。
在我们西北,太阳不叫太阳,叫日头。夸父不叫夸父,叫瓜娃子。
山寨叫堡子,皇帝叫爷,再大的葱,没栽过也见过。
在我们西北,不扯虎皮作大旗。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老子青牛过函谷、涉流沙;孔子没来过,确确实实,爱谁谁?
在我们西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两个诗人:一个王维,一个李白。
在我们西北,一条路,丝绸之路;一条河,就是黄河。
一座羊圈,叶舟说那是敦煌,爱信不信。
在我们西北,祖国叫家国,先家而后国,保家而卫国。
黄河是母,秦岭为父,赳赳老秦,一息尚存。
在我们西北,血是热的,火是烫的,心是疼的。
冷的冰的是三九天,是说话不算,是喝酒不干。
在我们西北,五谷酿的叫酒,头割下来碗大的疤。
血和雪,声母韵母,分不大清。情和义,朝代更迭,换血买盐。
在我们西北,两个姐妹:生下汉唐、吐蕃、大夏、匈奴和柔然。
三个兄弟:一个叫贺兰,一个叫祁连,一个叫天山。
2015、7、12
那些年,在桑多河边
下雪的时候,我多半
是在家中,读小说、写诗,或者
给远方回信:
雪,扑向灯笼,扑向窗户玻璃,
扑向墙角堆放的过冬的煤块、牛粪。
意犹未尽,再补上一句:
雪,扑向郊外
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
在我身后,炉火上的铝壶
噗噗冒着热气。
但有一次,我从镇上喝酒回来,
经过桑多河上的木桥。猛一抬头,
看见自己的家——
河滩上
一座孤零零的小屋,
正被四面八方的雪包围、扑打……
群鸦
群鸦乱舞。群鸦在空中
不会掉下来。即使冲它们大喊。
树枝上面是空的、灰白的天空。
群鸦划出的线条,交叉、纠缠
清晰又凌乱,无法描摹。
树枝下面是粗硬树干,是北方
厚厚的积雪。群鸦
逆风盘旋,发出尖叫;又沿着
看不见的海浪的锋面
收缩翅膀,斜刺而下
像一群
踩滑板冲浪的少年。
我一会儿兀自担心,一会儿
又在内心,暗暗替它们喝彩。
2015、11、7
牵马经过的树林
落叶这么多。
居于高处的,在向低处偿还。
踩在上面,阵阵疼痛、破碎、尖叫。
……密如阵雨。秋天深处
有人使劲擂鼓。
2015、10、16
桑珠寺
桑珠寺供养的神,脸是黑的。
这是长年被香火和油烟浸润、薰染的结果。
好大的山雾。崖畔的野杜鹃花瓣缀满露水。
槛边一株丁香树枝条探进雾气。听见水声溅响却
看不见来路。
我的司机当智,在昏暗灯前
认出表弟。那个穿袈裟的孩子
脸是黑的,鼻尖上面有一点白,但眼神清澈。
他哥俩悄声说话,我在佛堂等候。这里的神
脸是黑的,鼻尖上面有一点白。这是长年
被香火和油烟浸润、薰染的结果。神的
肩头和袖间,落着几粒鸽子的粪便。
入门看见,几只灰鸽,在廊柱下的空地
跳来跳去。鸽子的眼神,与那孩子一模一样。
2015、10、2
扎尕那女神
万考母亲,是一位隐居乡间的
牛粪艺术家。确认这一点
在一个野菊灿烂、空气凛冽的秋晨。
牛粪在场院摊开,万考母亲,把它们
一坨坨摔粘在石砌的外墙上。
阳光刺眼,藏寨明亮。扎尕那
一幅凸浮神秘图案的墙面,正在接受
逡巡山间的雪豹和莅临秋天的诸神检阅。
万考母亲叉着腰,站在她的作品下面。
全世界的骄傲,集中在
挂满汗珠的前额上。我和万考
起早拜谒涅干达哇山神
从山道下来,远远看见大地上的作品
如此朴素、神秘。
即使自然主义艺术世界的
那些大师,也要为此深深震撼!
而我知道,万考母亲
还是一位附近牛粪的收集者。
她知道在哪里弯下腰,可以捡起
这些藏在乱石和草丛中不起眼的东西。
2015、9、29
冬天的玉兰树(修改稿)
一株冬天的玉兰树。四周
找不出与之对称的另外一株。
在这些冬青、圆柏、龙爪槐和
斑叶苦竹之间,在这座
重度污染的北方城市
图书馆庭院一角。
同样是蒙尘,但它枝柯间
露出的天空,比其他地方
要深一些、蓝一些。我似乎可以
在它下面深吸上一口气。
空气中仍弥漫着灰烬的气息,
我刚从一场朋友父亲的葬礼上
回来。我在心里默数
悬挂枝头,绒球一样的花苞----
即使我学过数学,也数不过来!
它会给我们带来
一树怎样的春天?
2015、1、23
一小片树林
一小片树林。
暮色中的,一小片杨树林。
只有朝向河水一侧的叶片还闪着光,
其余的部分,渐次沉入灰暗。
我刚从那里散步回来,没走出多远
回头时,原来的路径
已经模糊。树木和树木,
紧靠在一起,没有缝隙
仿佛有更深的黑暗在那里潜伏。
夜色很快统治了这里——
黑暗中的树林,完全是一个闭合的整体
没有一丝光渗出来。它
比四周的黑夜还黑。
它让我觉得陌生,又感到惊讶,
隐约有一丝不安。
如果多给我一点时间,也许
我会等到它慢慢发光,甚至
变得透明。
也许会相反。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它是我遇见的
黑暗中沉默的事物。
比沉默还沉默,比黑更黑。一小片树林,
它究竟在抵抗什么?
2014、6、1
达宗湖
没有人知道
达宗湖
没有人牵着马
在群山之中
走三天三夜
夜幕降临,
达宗湖
几乎是透明的
三面雪山,整整一座天空的星星
全倒在湖里
它,盈而不溢
湖边草地
帐篷虚置,空气稀薄,花香袭人
就这样抱膝长坐
就这样不眠不宿
就这样
泪流满面
发着呆。直至天明。牵马
悄悄离开
2014、5、30
疲倦
这疲倦有如微醺,让我迷恋。
这疲倦不名姓字,既感陌生,又觉熨帖。
这疲倦的浪花一波波袭来,竟是无由拒绝。
这疲倦的花园,关着一头野性的豹子。
这疲倦,如此深沉,充满诗意的魅惑。
这疲倦的物,疲倦的眼神,疲倦的岸,
如夜的渊面,令人,沉醉。
这疲倦的春天,仍叫做春天。
2014、4、15
火车记
空的火车
仿佛在搬运风中亡灵。只要
火车在跑,悲哀的野花
就会汹涌的扑向原野尽头……
2014、7、3
短篇。致弋舟
一首诗。一管
低音萨克斯。
他起身。
离开。带走他的狮子。
辉煌的乐曲
戛然而止……
一个时代的雨滴,落在
生锈的铁轨上。是那种
湮没于荒草
渗着血渍,暗红、冰凉的
铁轨。没有人再去敲响它。
但这仍然
是一首诗。仍然戳疼
它的读者。
2014、7、3
毒蘑菇
据《春城晚报》报道:
“这个婆婆真奇怪,我年年
都在急诊科遇见她,每次
都是因为吃毒蘑菇中毒。”
云南大学医院,急诊科
王锦医生,昨天告诉记者。
难道是因为
难挡菌子的美味?正在病床上
输液的婆婆,告诉记者:
有一年。她
吃毒蘑菇中毒后,产生幻觉
见到了去世多年的女儿。
为重温这种感觉,8年来,
她
经常
冒险,吃
毒蘑菇。
(摘自搜狐新闻2014年7月3日14:48。标点有改动。)
2014、7、3
凌晨。车行所见
火车行驶在北中国。
灿然一株,北斗七星,悬垂窗外。
一头须发惧白的熊,
携其幼子,在不远处逡巡。
旷野极天,星像变幻,纤毫毕现。
亿万斯年,宇宙恒在;人间灯火明灭其间。
火车行驶在北中国。
霜雪半覆的草原,古朴、静穆的北方
一次次,
被这从天而降的星芒打亮。
2013、12、30凌晨,由京返兰,经定边至中卫路段。2014、2、28改。
一滴水中的尕海
七月尕海。间歇的小雨
留出一个让人匆匆出入的空隙——
那空隙如此狭小,仿佛前一滴雨水
和后一滴雨水中间,插入的一个小小的
休止符。
漫不经心的司雨之神,给一个俗人的闯入
提供了可乘之机。而我的到来
惊动了草地叶片上
无数刚刚归于安静的钻石。
无疑,尕海
是钻石当中最大、最安静的一颗。
它奇异的安静,并不拒绝
我对它久久的痴望,只是悄悄取走了
我眼神中那一丝丝凡人的贪欲,
和我作为
一个诗人的一点点可怜的骄傲。很快
自天而降的水珠,又把它复原成
一座大地上沸腾的鼎镬。
2013、3、8修改旧作
旧情节:玉米地
雪粒在地上滚动。
这是今年的玉米地,剩下空秸秆。
枯干的玉米叶片在风中使劲摔打。
运苞米的马车昨夜轧过薄霜,
留下深深辙痕。
无遮蔽的北方,雪粒
从马背上溅落。
砍倒的玉米秸秆横卧一地。我的棉袄
就扔在秸秆上。我的马,
站在那里,打着响鼻。
我要把砍下的秸秆运回去,
堆放在谷仓旁的场院里。那里
金黄的玉米堆放在架子上,
鸡啄食雪粒,一头大畜生,
用蹄子刨着僵硬的土。
而我正忙着低头装车,没留意身后
搬空的玉米地,早已风雪迷茫。
2013、9、9
雪夜独步
现在只有雪粒划破空气的声音。
现在一个人面对黑夜和内心。
现在醒着,是一座孤岛。
现在写下诗歌:雪是月光和酒,而夜晚是起伏的波浪。
致友人书
现在可以说说这些羊。它们
与你熟悉的海洋生物具有相似性:
被上帝眷顾,不断繁殖,长着
一张老人或孩子的脸。
现在它们回到山坡,挤成一团,互相取暖。
现在它们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和山坡一样白。
头顶的星空簇拥无数星座:
北方的熊、南方的一株榕树、阿拉伯圣水瓶、
南美大河……古老又新鲜。
我的帐蓬就在它们旁边。
我梦见的和它们一样多。安慰也一样多。
黎明抖擞潮湿的皮毛奔向山下的草地,
像满帆的船队驶往不可测的海洋。
而我将重新回到城市,那里
有等着我的命运和生活。
本来我们以为,午后
就是山坡、桦树和遥远湖面的光。
就是车辆经过桥洞引起的轻微震颤……
一个郊区的出殡仪式。路边躺着的
一枚硬币。甚至可以是
那条黑色流浪犬,空空的腹腔和
踅过街边的阴影。是午间休息:
一个短促的情色之梦。一阵风。
亡者来信。一只
不具外形的容器。
但现在我们认为,午后:
一个异域。一个深不可测的自治区。
那里面有我们已经熟悉的东西,也有
让我们感到恐惧的东西。
催眠术
一次远行恰似午间睡眠。
海浪深沉,帆影淡远……
疑虑在加深。
而船长,总会适时出现。
没有上帝的标签,当然
也不是你晒黑的兄弟。
有一天,你从我们中间离开
然后又回来——这不是梦。
你发现所谓奇迹就是把自己领回来的艺术。
秘密的时辰
在你的掌心里有一条隐约的纹路指向我。
在白天它会隐去。
星星的课堂上一个魔法师在做着神秘而复杂的推演。
以神的名义:我不能被发现。
这是仅属于我俩的秘密时辰。
动物通道
它们从藏身的岩穴出发,踩着草茎、碎石、
薄薄的月光,沿河谷走向库赛湖湖畔。
湖面的反光,路边一丝轻微的风吹草动
都会让它们感到心惊。
“瞧,这一件”。几个沙龙里的贵妇
正在品评、谈论一条“指环披肩”。①
“Mygod!”她们中的一位
手抚胸脯,发出兴奋的尖叫。
一种残忍的时尚,在欧洲漫延。
一种血腥的美,在上帝身边诞生。
直至现在,它们还不知道上帝这个家伙的存在。
只知道湖水距它们越来越远了。
这支胆怯的小分队,拥有比食肉动物更快的速度。
但悲剧就在这里:那跑得最快的,最先接近死亡。
在这个标榜现代文明的星球上,真的存在
一条属于它们的安全通道:藏羚?
注①:“沙图什”(Shahtoosh)又叫“指环披肩”,是一种用藏羚羊绒制成的美丽华贵的披肩。一条长1-2米、宽1-1.5米的沙图什可以轻易地从一枚戒指中穿过,所以又叫戒指披肩。这种披肩已成为欧美等地贵妇、小姐显示身份、追求时尚的一种标志。制作一条“沙图什”,需猎杀三只成年藏羚羊。
(2012、11、25)
甘南阿信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axingannan
选稿编辑:阿依古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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