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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记(王度)

(2009-07-11 0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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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文

文化

分类: 白话唐传奇

【原文】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古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
    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
    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嗟乎,此则非凡镜之所同也,宜其见赏高贤,自称灵物。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
    虽岁祀悠远,图书寂寞,而高人所述,不可诬矣。
    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
    今具其异迹,列之于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
    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
  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
  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即便叩头流血,云:“不敢住。”
  度因召主人问其故,雄云:“两月前,有一客携此婢从东来。时婢病甚,客便寄留,云,‘还日当取。’比不复来,不知其婢由也。”
    度疑精魅,引镜逼之。便云:“乞命!即变形!”
    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
    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岁老狸,大形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搏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邽陈思恭义女,思恭妻郑氏蒙养甚厚。嫁鹦鹉与同乡入柴华。鹦鹉与华意不相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劫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
    度又谓曰:“汝本老狐,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
    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
    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
    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羞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
    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
    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
    度登时为匣镜,又为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谑。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诸吏告度以日蚀甚。整衣时,引镜出,自觉镜亦昏昧,无复光色。度以宝镜之作,合于阴阳光景之妙。不然,岂合以太阳失曜而宝镜以无光乎?叹怪未已。俄而光彩出,日亦渐明。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
    自此之后,每日月薄蚀,镜亦昏昧。
    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靶,靶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的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傍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如饥如渴,愿与君今夕一试。”
    度喜甚。
  其夜,果遇天地清霁。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镜于匣。”
  度从其言,然后剑乃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曰:“天下神物,已有相伏之理也。”
    是后每至月望,则出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岂太阳太阴之耀,不可敌也乎?
    其年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欲为苏绰立传。
    度家有奴曰豹生,年七十矣。本苏氏部曲,频涉史传,略解属文。见度传草,因悲不自胜,度问其故。谓度曰:“豹生常受苏公厚遇,今见苏公言验,是以悲耳。郎君所有宝镜,是苏公友人河南苗季子所遗苏公者。苏公爱之甚。苏公临亡之岁,戚戚不乐。常召苗生谓曰:‘自度死日不久,不知此镜当入谁手,今欲以蓍筮一卦,先生幸观之也。’便顾豹生取蓍,苏生自揲布卦。卦讫,苏公曰:‘我死十余年,我家当失此镜,不知所在。然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汾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季子曰:‘亦为人所得乎?’苏公又详其卦,云:‘先入侯家,复归王氏。过此以往,莫知所之也。’”
    豹生言讫涕泣。
    度问苏氏,果云旧有此镜。苏公死后亦失所在,如豹生之言。故度为苏公传,亦具其事于未篇,论苏公蓍筮绝伦,默而独用,谓此也。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家。弟出见之。觉其神采不俗,更邀入室,而为具食,坐语良久,胡僧谓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也,可得见耶?”
    曰:“法师何以得知之?”
    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
    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
    僧又叹息曰:“更作法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薰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
    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
    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今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谒此树,否则殃祸立及也。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度不得已,为之以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
    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遂起视之。则风雨晦瞑,缠绕此树,电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创,死于树。度便下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蟠泊之迹。既而坟之,妖怪遂绝。
    其年冬,度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饥,百姓疾病,蒲陕之间病疫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赍此人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见镜,皆惊起,云:“见龙驹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水著体。冷彻腑脏,即时热定。”
    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所济于众。令密持此镜,遍巡百姓。
  其夜,镜于匣中冷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独怪。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忽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即镜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托。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见愈,无为我苦。’”
    度感其灵怪,因此志之。
    至后月,病果渐愈,如其言也。
    大业十年,度弟动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度止之曰:“今天下向乱,盗贼充斥,欲安之乎?且吾与汝同气,未尝远别。此行也,似将高蹈。昔尚子平游五岳,不知所之。汝若追踵前贤,吾所不堪也。”
    便涕泣,对曰:“意已决矣,必不可留。兄今之达人,当无所不体。孔子曰:‘匹夫不夺其志矣。’人生百年,忽同过隙。得情则乐,失志则悲。安遂其欲,圣人之义也。”
    度不得已,与之决别,勋曰:“此别也,亦有所求。兄所宝镜非尘俗物也。勋将抗志云路,栖踪烟霞,欲兄以此为赠。”
    度曰:“吾何惜于汝也。”
    即以与之。得镜,遂行,不言所适。
    至大业十三年夏六月,始归长安。以镜归,谓度曰:“此镜真宝物也!辞兄之后,先游嵩,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眉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曰:‘何人斯居也?’
    曰:‘寻幽探穴访奇者。’
    二人坐与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疑其精怪,引手潜后开匣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
    即入箕山,渡颖水,历太和,视玉井。并傍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漱耳。村闾每八节—祭之,以祈福佑。若一祭有缺,即池水出黑云、大雹浸堤坏阜。’
    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雷如震,忽尔池水腾出池中,不遗涓滴。可行二百余步,水落于地。有一鱼,可长丈余,粗细大于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蛇形龙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因而不能远去。谓蚊也,失水而无能为耳。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
    遂出于宋汴,汴主人张琦家有女子患,入夜,哀痛之声实不堪忍。问其故,病来已经年岁。白日即安,夜常如此。停一宿,及闻女子声,遂开镜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杀。’
    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是主人家七八岁老鸡也。
    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
    脐摄山,趋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
    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回舟,吾辈必葬鱼腹。’
    出镜照,江波不进,屹如云立。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浅,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起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
    遂登大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
    还履会稽,逢异人张始鸾,授‘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之事。与陈永同归。更游豫章,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旌阳七代孙,有咒登刀履火之木。说妖怪之次,更言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有三女遭魅病,人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
    故人曰赵丹,有才器,任丰城县尉。因过之。丹命祗承人指停处。请曰:‘欲得仓督李敬慎家居止。’
    丹遽命敬慎为主,礼因问其故,敬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服袨甲。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烛。听之,窃与人言笑声。及其晓眠,非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下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
    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
    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日先刻断窗棂四条,却以物支柱之如旧。至日暮,敬报曰:‘妆梳入阁矣。’
    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拔窗棂子持镜人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初不见一物,悬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宫,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以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病愈。
    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
  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足下卫,幸速归家乡也。’
    然其言,即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
    梦中许之。及晓,独居思之,恍恍发悸,即时西首秦路。今既见兄,不负诺矣。终恐今灵物亦非兄所有。”
    数月,还河东。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久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

 

【译文】
    隋朝汾阴有个姓侯的书人,是天下少有的奇士。我曾经以待师之礼侍奉他。他临去世时,赠送给我一面古镜,说:“拿着它各种妖邪都会离开你的。”
    我接受并将它珍藏起来。这面古镜直径有八寸,镜鼻做成蹲伏的麒麟。围绕着镜鼻的四端,铸有龟、龙、凤、虎四种动物的图形。四方之外又排列有八卦。八卦之外是十二生肖的形状。十二生肖之外,还有二十四个字,绕镜一周。字体酷似隶书,笔划清晰无残缺,但字典里没有这些字。侯奇士说:“那是代表二十四节气的形状。”
    在太阳在下面托着照看,它背面上的文字、图形,都照在地上,极其细微丝毫不差。举起轻弹,会徐徐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余音能响一天。唉!它跟一般的镜子不同,只适合被高尚贤良的人赏识,我称它为神奇的宝物。侯奇士生前常说:“从前,我曾听说黄帝铸了十五面镜了。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仿效满月的数据。以下各镜依次递减一寸。这是第八面子。”
    虽然年代遥远,镜子上的图形文字又不能说话。但德行高尚的人所讲的,是不会欺骗我们的。
    当年杨宝救黄雀,黄雀使他家四代都做了三公,张公失去一柄剑而身随剑死。现在,我遭逢乱世,经常郁闷不乐;整个国家如在火焰之上,何处是赖以生存之地呢?现在宝镜又离我而去。悲伤啊!
    现在将宝镜的奇异经历记录下来。几千年之后,倘若有人得到它,也好知道它的来历呀!
    隋炀帝大业七年五月,我从御史任上免官回山西老家,正好遇上侯奇士去世而得到这面镜子。到这年六月,我返回长安。途经长乐坡,住在程雄家里。
    他家新近接受他人暂时托付的一名婢女,容貌非常端庄美丽,名叫鹦鹉。
    晚上,我要休息了,正在整理帽鞋,拿起镜子自照,被远处的鹦鹉看见了,便立即叩头,头都叩出血了,说:“我再也不敢住在这里啦!”
    我问程雄她的来历,程雄说:“两个月前,有位客人带着这个婢女从东边来。当时她病得很厉害,客人便将她托付给我,说:‘回来时一定将她带走。’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这位婢女的来历。”
    我怀疑她是妖精鬼怪,把镜子靠近她。婢女便喊道:“饶命呀!我要现原形了!”
    我马上将镜子遮起来,说:“你先讲自己的来历,然而再现原形,我就饶你一命。”
    婢女拜了又拜,自己讲述道:“我本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树下的一只千年老狸猫,变化成人形迷惑男人,罪该至死。被府君驱逐,逃到黄河、渭河一带,被下邽的陈思恭收为义女,受到他妻子郑氏很好的教育,将我许配给同乡人柴华为妻。我与柴郎不合,又向东逃走。刚走出韩城县,便被行人李无傲抓去。李无傲是个非常粗暴的男人。就胁迫我与他四处游逛多年,前些日子随他到这里,就我留下走了。没想到遭逢神镜,使我无法隐形了。”
    我又问:“你原本是只老狸猫,变成人形后难道不害人吗?”
    婢女说:“我变成人形侍奉人一点也不想祸害人。但是,我逃跑躲藏,使人迷恋,是神灵所憎恶的,我确实该死。”
    我问:“我想放你一条生路可以吗?”
    婢女说:“有辱恩公的厚待,怎敢忘记您的大德。但是,神镜一照,再也逃避不了变回原形啦。我变成人形很久了,羞于回到原来的样子。望恩人暂时将天镜放回匣中,让我喝个大醉再死去吧。”
    我又说:“将镜放回匣里,你不逃走吗?”
    她笑着说:“恩人刚才已有美言,要放我一条生路。你将镜子放回匣中我却离开,这不是断绝了您的大恩吗!况且只要被神镜一照,就再也无路可逃了。只希望是用剩下的一点时间,能让我享受到余生的欢乐。”
    我立刻将镜子放回匣中,并亲自为她倒酒,将程雄的家人及邻里都招呼来,大家一起喝酒尽兴地游乐。婢女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整理一下衣服边舞边歌,唱道:“宝镜呀宝镜呀,悲哀啊我的命。自从变形到现在,我已侍奉了好几个男人啦。活着虽然欢乐,死去也不必悲伤。生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呢?只要享有这一时的快乐就行!”
    她歌毕拜了又拜,化作一只老狸猫而死。在座的人无不为之惊讶叹息。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日食。我当时正在御史台值班,躺在厅阁中的床上,发觉天渐渐变暗了。属下告诉我日食很严重。我整理衣冠时拿着镜子出来,发觉镜子也变得昏暗,不再有往日的光色。我认为宝镜的制作,一定符合日月之光变化的奥妙的。不然,怎么太阳失去明亮宝镜也无光呢?我惊奇不止。一会儿,镜中重新现出光彩,外面的日光也逐渐恢复明亮。等到太阳完全复明后,宝镜也明亮如旧。
    从这以后,每到日蚀、月蚀时,古镜也昏暗无光。
    这年八月十五日,我的朋友薛侠,得到一把铜剑,剑把相连长四尺,剑把盘成龙凤状。左边的纹理如火焰,右边的纹理似水波。光彩耀眼,不是平常的宝剑。薛侠带着宝剑来到我这里,说:“这把剑我曾经试验过。每月十五这天,天清地朗,将它放在暗室里,会自然发光,能照到几丈远的地方。我得到它有些年头了。你喜欢猎奇爱好古物,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我愿意和你在今天晚上一同试验一下。”
    我非常高兴。
    这天夜里,果然遇见天晴地朗的日子。我俩在密室里,没有漏缝的地方,我与他同睡。我拿出宝镜,放在座位旁。一会儿,镜面上吐出光华,将全屋照亮。两人都能看见对方象白天一样。那把剑横放在宝镜的旁边,不再有光亮。薛侠大惊,说:“请将镜子装进匣子里。”
    我听从他的话,然后宝剑才吐出光亮,不过才能照到一二尺远。薛侠抚摸着宝剑,感叹道:“天下神奇宝物,也有相互屈服的道理呀。”
    这之后,每到月圆之夜,我都把宝镜放在暗室中,光亮能照到几丈远的地方。如果让月光进到暗室中,宝镜就不发光了。这难道是任何宝物也不能和太阳月亮的光辉相匹敌吗?
    这年冬天,我兼任著作郎,奉皇上诏命让我撰写国史,想为苏绰立传。
    我家有个仆人叫豹生,已经七十岁了,是当年苏绰的部下。豹生读过不少史书、传记,略会撰写文章。他读了我撰《苏绰传》的草稿,悲痛不已。我问其缘故,豹生对我说:“我曾经受过苏公的优厚待遇。今天看到苏公生前所说的话应验了,所以悲伤。主人拥有的宝镜,原先是苏公的朋友河南季苗子馈送给苏公的。苏公特别喜爱。临死那年,他忧伤不乐。一次对季苗子说:‘我自己思量离死期不远了。不知道这面宝镜将落在什么人的手中。我现在想用蓍草卜一卦,先生在一旁观看’。便让我取来蓍草,苏公自己数蓍草进行占卜。卦成,苏公说:‘我死后十多年,我家就失去此镜。不知落到何处?然而天地间的神物,动与静都有征兆。现在见到黄河、汾水之间常有宝气与此卦的征兆相合,宝镜是要往那去吗?’季苗子问:‘也被人得到了吗?’苏公又仔细看了看卦象,说:‘先入侯家,又归王氏。除此以外,就不知它的去向了。’”
    豹生说完涕泪横流。
    我询问苏家的后人。果然说从前确实有过这面宝镜,苏公死后就丢失了,和豹生说的一模一样。因此,我在为苏公写传时,在篇末如实地记述了这件事。并且,还谈到了苏公用蓍草占卜技艺绝伦,秘而独用,从未让外人知道过。就是说的这件事。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有一胡僧行乞到我家。我弟弟王绩出来接待他,觉得他神采不俗,便邀请他进屋,摆上饭食请他吃,两人坐着说了好久,胡僧对王绩说:“施主家里好象有一面绝世宝镜,可以让贫僧看看吗?”
    王绩问:“法师怎么知道我家有宝镜的?”
    胡僧说:“贫僧得到了符咒的秘密技术,很会颇识别宝气。施主宅院中,每天都有翠绿色的光芒连着太阳。赤色霞光归属月,这是宝镜之气啊。贫僧见到这股宝气已经有两年啦。今天选择良日,就是想一睹为快。”
    王绩取出宝镜递与胡僧,他欣喜异常地跪着捧接宝镜,对王绩说:“这面宝镜有好几种灵怪奇异的现象,都是未见到过的。用金膏涂抹,再用珍珠粉擦拭。举起它照太阳,镜的影子必能穿透墙壁。”
    胡僧又叹息地道:“再换一种方法试验,应能照见腹中的五腑六脏,遗憾的是能使它产生这种奇效的药物用尽了。但是,用金烟薰它,用产玉的水洗它,之后再涂上金膏珍珠粉,象先前那样擦拭它。就是将它埋藏在泥土里,也不会变暗。”
    于是留下金烟、玉水等方法。胡僧走后,照着他说的做都得到了验证。以后再也没见过胡僧。
    这年秋天,我出京兼任芮城令。县衙大厅前有一株枣树,有好几丈粗,不知生长了几百年。我之前的几任县令到来后都谒拜祭祀这株枣树。否则祸殃立即就到。我认为妖怪是因人的祟拜而作怪,不合礼制的祭祀应该停止。但是县里的官吏们都叩头请我祭祀。我不得已,也只好祭祀它。心中却想:这株老枣树,一定有精怪在作怪。人们不能除掉它,才养成了祭祀的习惯。
    于是,悄悄地将宝镜悬挂在枣树上。这天晚上大约二更时,我听到厅前枣树声音响亮象雷鸣。就起身观看,只见风雨交加天昏地暗,笼罩着这株枣树。而且电光闪耀,忽上忽下。到天亮后见一大蛇紫鳞,红尾巴,绿头长着白角,额头上有个“王”字,身上伤痕累累,死在枣树下。我收起宝镜,喊人来将死蛇拿出去,在县城门外火化。又叫人将枣树掘出,但见树心有一洞穴,进入地底后逐渐变大。洞穴中有巨蟒盘曲停留的遗迹,随即让人将洞穴填死。从此,再也没有妖怪作怪了。
    这年冬天,我任御史兼芮城令,带着印信到河北去开仓放粮,救济陕东的饥民。当时国家发生特大饥荒,百姓病痛缠身。蒲州、陕西一带闹瘟疫特别严重。我属下有个小吏叫张龙驹,家黄河以北。家中主仆几十口人都染上了瘟疫。我同情他,携带着宝镜来到他家,让他夜里用这面镜子照染瘟疫的家人。被照的人见镜子都惊恐地站起来,说:“见张龙驹拿着一轮月亮来照他们。光亮所照到的地方,如水浇体,冷彻五脏。随即又热起来。”
    到晚上病都好了。我认为这样做对宝镜无害,还能帮助百姓解除瘟病。便秘密让人拿着这面宝镜,挨家逐户地去照有病的人。
    这天夜里,宝镜在匣中发出清越的声音。声音传的很远,好久才停止。我心中奇怪。第二天早晨,张龙驹对我说:“我昨晚忽然梦见一人,龙头蛇身,戴朱红色的帽子,穿着紫色的衣服。他对我说:‘我就是宝镜的精灵啊,名叫紫珍。曾经给过你家恩惠,所以来托你为我谢谢王公,百姓有罪,天降瘟疫惩罚他们。怎么能让我违犯上天的旨意去拯救他们呢?况且,这些百姓病到下个月,就会逐渐痊愈的,不要再辛苦劳累我了。’”
    我感到这面宝镜太灵怪了,因此将上面这件事也写在这里。
    到了下个月,瘟疫果然渐渐散去,真象镜精讲的那样。
    大业十年,我弟弟王勣辞去六合县丞的官职回到家中,要遍游名山大川,认为是避世隐居的计策。我劝阻道:“现在国家正面临战乱,盗贼充斥,你想这时出远门安全吗?再说,我与你是手足兄弟,从未长期分离过。这次出行,你要走得很远。当年尚子平云游五岳,最后不知道所终。你想追随前辈贤人,我怎能忍受。”
    说完便涕泪纵横。王勣说:“我意已决,不必强留。哥哥是乐观豁达的人,没有什么事情你不能理解的,孔子说:‘虽是平民也不可强迫他放弃主张。’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光阴易逝。得到了就高兴,不得志时就悲伤。随着愿望走,是圣人说的道理。”
    我不得已,与弟弟告别。王勣说:“这次一别,有求于兄长。兄长的宝镜不是世间寻常东西。我的志向是行万里路,隐迹在山林,想让兄长将宝镜赠送给我一用。”
    我说:“我怎能舍不得将宝镜给你呢。”
    就取出宝镜送给弟弟。王勣得到宝镜就离家出行了,没说到哪里去。
    到大业十三年六月夏六月,王勣回到长安,将宝镜还给我,说:“这面宝镜真是稀世珍宝!告别兄长后,我先游嵩山。过石桥,在仙境中休息。遇到太阳快落山了,找到一个山洞,里面有一间石屋,可容三五个人。这天晚上,我就歇息在此。二更后,忽然有两人,一人貌似胡人,须眉花白,容貌清瘦,自称山公。一人宽脸,白须长眉,面黑而身体矮,自称毛公。问我:‘什么人住在这里?’
    我回答:‘我是个寻幽探穴访奇的人。’
    二人坐下后跟我谈了许久,常说出特异的见解。我疑心他们是精怪,悄悄伸手到身后行囊里打开镜匣取出宝镜一照,镜光吐出,这两人失声趴在地上。矮子变成乌龟,高的化作猿猴。我将宝镜高悬到天亮,二物都死了。只见乌龟身上长着绿毛,猿猴身上长着白毛。
    我又游箕山,渡颍水,游历了太和,观赏了玉井。井旁边有一池,池水清澈呈绿色。我问樵夫,樵夫说:‘这是个隐藏神灵的水潭。村里人每到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这八节时,都来祭祀、祈求保祐。如果少祭一次,则从池水中涌出黑云、大雹,冲毁堤坝,砸坏土山。’
    我取出宝镜照池水,池水沸涌,雷声隆隆。忽然,池水腾空而出,池中一点一滴也不遗漏,在空中飞行二百多步落到地面上。有一条大鱼,大约长一丈多,有胳臂粗细,红脸白额头身上青黄相间。没有鳞片,有粘液,蛇形龙角,尖嘴,形状象鲟鱼,蹦跳着闪着光泽,卧在泥水中不能远去。这大概就是鲛。离开了水就什么能耐也使不出来啦。我让村民杀了它烤了,非常肥吃着味很美,一连吃了好几天。
    接着,我又到了宋汴。宋汴的主人张琦,家里有一个女孩患病。晚上女孩的哀痛之声不堪忍受。问其缘故,主人说病了有一年啦,白天跟好人一样,夜里经常这样。我在张家住了一晚,夜间听到女孩喊叫后,就开匣取镜去照她。女孩喊道:‘戴冠郎被杀啦!’
    见女孩的床下有一只已经死去的大公鸡,乃是主人家养了七八年的老鸡。
    我游江南,从扬州登船渡长江。忽然云暗水涨,黑风掀起大浪。驾船的人大惊失色,惟恐风大浪急翻船。我手拿宝镜登上船,向江中照出几步远。只见几步内明亮水清见底,风息云收。波平涛静。转瞬之间,渡水到达长江彼岸。
    我又攀登摄山,行走在芳岭上。或攀登绝顶,或探深洞。遇上群鸟围着人噪鸣不止,或遇上几只熊蹲在路中,手持宝镜一挥,熊和鸟惊恐地奔逃。
    当我顺利渡过浙江,坐船出海正赶上钱塘江大潮。涛声振天,几百里内都可以听到。掌船的人说:‘潮快涨到跟前了,不能再向南驶了。如果不掉转船头驶回去,我们这一船人一定要葬身鱼腹的!’
    我取出宝镜照江潮,潮水不再向前,如云屹立。四面的江水豁然闪出一道豁口,约五十多步,水渐渐变得清浅,大鳖和扬子鳄纷纷逃匿。我们扬帆运动自如,一直驶向南浦。向船后一看,涛波汹涌,高达几十丈,向着我们这船驶过的地方压过去。  
    登上天台山,遍览洞穴,夜晚在山谷中行走佩带着宝镜,百步之内,光亮如昼,纤毫都能看见,宿在树林中的鸟雀被惊得四处飞散。
    回到会稽,遇到异人张始鸾传授我‘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等秘术。之后,和陈永一同归来,再游南昌,遇见道士许藏秘。他说是许旌阳的第七代孙。他会咒法,施法后,便可以登刀山、下火海。谈到妖怪时,他再三说到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中有三个女儿遭到妖魅而染病,没人识别出遭的是什么妖魅,许道士悄悄地去除妖也无效。
    我有个朋友叫赵丹,有才气,任丰城县尉。我去看望他。赵丹让侍者问我住在哪里。我说:‘想住在仓督李敬慎家。’
    赵丹于是让李敬慎为主人。我到李家后,有礼貌地问起他女儿得病的根由,李敬慎说:‘我三个女儿同住在堂内的一间小屋里,每天到了晚上都浓妆艳抹身着盛装。黄昏后,都回到小屋里,熄灭灯烛。在门外偷听,她们在小声与人说笑。到第二天早晨,不喊不知道醒。而且她们日渐消瘦,不能吃饭。如果不让梳妆打扮,就要上吊投井。真是无可奈何。’
    我对李敬慎说:‘请指给我看她们的小屋。’
    小屋东面有窗户。我怕晚上门关上,难于打开,就在白天先折断四根窗格子,用东西支好象没断时一样。到了傍晚,李敬慎来说:‘她们都回到小屋里去了。’
    到了一更时,在屋外偷听,里面谈笑自如。我拔掉窗格子,手持宝镜进屋一照,三个女孩立即大声喊叫:‘杀我女婿啦。’
    开始看不见什么东西。我将宝镜悬挂在小屋里一直到天亮,见一只黄鼠狼,头尾长一尺三四寸,身上没有毛和牙齿。一只老鼠,也没毛和牙齿,又肥又大约有五斤多重。还有一条壁虎,象人手这么大,身披鳞甲,五色斑斓,头上有两只角,有半寸长,尾巴五寸多长,头尾各有一寸白色。三物并排死在墙洞旁。从此三个女孩的病好了再。
    此后我寻求真人到了庐山,逍遥了几个月,或歇息在隐逸者的居处,或露宿在偏僻的乡间。每每遇到虎豹在一块争斗,豺狼在一起行走,举着宝镜照它们,没有不逃匿的。
    庐山有个隐士叫苏宾,他是个有奇特见识的人。精通《易经》中关于占卜的道理、方法,记藏往事预言未来。对我说:‘天下的神物宝器,一定不会总留在人间的。现今世道动乱,别的地方不要去了。您趁这宝镜还在,足可以保护您,还是赶快返回家乡去吧。’
    我听了他的劝告,立即北归,顺便游河北,夜里梦见镜子对我说:‘我蒙你兄长厚待,现在要离开人间远去,想跟你兄长再见一面,请你早日返回长安。’
    我答应了。到天亮,一个人想梦中的情景,害怕得心神不定,立即向西回到陕西。现在见到兄长了,没有负于梦中的许诺。但还是一直害怕宝镜要离开兄长。”
    王勣在长安盘桓了几个月,归还河东。
    隋炀帝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宝镜在匣中悲鸣,声音纤细传的很远。一会儿声音逐渐增大,犹如龙咆虎啸。过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我打开镜匣一看,宝镜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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