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爱不动

孩子学校组织春游去了，我就在家里收拾卫生。到了晚上，电话铃声响起。“是姥爷。”女儿抢上去，捞起话筒，叽叽呱呱说笑起来。我站在旁边，静静地听，女儿笑着说着，爸爸听着，和女儿应答着。可以想见话筒那端，爸爸含笑的面庞。

爸爸真的老了。记忆里，没有什么可以牵绊住爸爸，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这些年，爸爸变了，总盼着我们能回家。爸爸喜欢上了挂历，家里明明没合适的地方挂，爸爸还是固执的不肯丢掉，没事就喜欢翻着看看。我知道，他是在看今天是星期几，还有几天是周末。每到周五，爸爸似乎就急不可耐，走来走去。我和孩子一周不回家，他面上依旧，却时不时自言自语，是不是又加班了啊，这孩子，真是的，这么累。再不，就打过电话来，和孩子说几句话。

有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周加班，一连一个月没有回家。我和妹妹好不容易挤了个时间，约齐了，买点东西送回去。那时，正是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母亲正在煮饭，见我们回来，嗔怪，要回来也不早说一声，没有我们两人的饭。父亲忙说，再做再做，做也现成。我们还来不及说话，爸爸又看看门外，问：“俩孩子呢？”他是想俩外甥了。我和妹妹叹息一声，说只能回家一小会，一会还要回去。爸爸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快？不吃了饭再走？”想了想，又说，“饭做好了，你们先吃点吧。吃了再走，很快。”我的泪就要下来，却不能不走，单位里一堆的事在等着。

我和妹妹起身要走，爸爸跟出来，“那我去送你吧。”一边说着，一边去摸车钥匙。刚巧一辆出租车经过，我们拦下了车，上车走了。许久，回过头去，爸爸仍站在那里。斜阳挂在爸爸身后，渲染出一片血色的黄昏，衬着爸爸渐渐模糊的身影。那辆来得不巧的出租车，带给爸爸多少的遗憾！

渐渐老了，爸爸越发的溺爱我和妹妹。宠溺的叫我们心痛。我们喜欢的，总是想方设法满足。我们喜欢吃的，爸爸总是舍不得吃，给我们留着。常常是许久不回家，东西放得过了期，才叹息着，心疼的扔出去，却不忍自己先吃了。我们回家，要经过一条很危险的马路，车流量大，车速极快。那是出名的阴阳路。为着这条路，无论怎么想念，爸爸总不肯叫我们回去。每次回去了，总是固执的亲自去送我们，亲眼看着我们安全的到达自己的小区，他才安心的回去。只是，他却忘了，回去的时候，他也要过那条马路，经过那些危险。又一次，也是那条路上，传闻出了车祸。一个女子，开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恰好和妹妹一样。爸爸立刻瘫软下来，动也不会动。许久，才颤抖着，拨打妹妹的手机。手机通了，爸爸又一次瘫软下来。天知道，这短短的时间，爸爸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与惊恐！

我们有了孩子，父亲又宠溺着我们的孩子。常常是孩子睡了，忍不住来到孩子面前，仔细的端详孩子的小脸。摸摸孩子柔软的小手，才满足的离开。偶尔在家里住次，一夜里不知爸爸要过去看几回。有事出去。一回家，立刻紧紧抱起俩孩子，转几个圈。孩子渐渐长大，渐渐重了，爸爸渐渐老去，他不再能同时抱起两个孩子。只能一手一个，拉着手，微笑着，满眼的爱怜。我和妹妹总是大声呵斥孩子，不许他们缠着姥爷。俩孩子喜欢被姥爷抱着转圈的游戏，每次总是不依不饶，非要转几下。爸爸就一个一个抱起，步履苍老蹒跚。孩子满足了，咯咯的笑。爸爸一边喘息，一边擦汗，一边微笑的看着孩子们。

我不知道，一天天老去的爸爸，还能抱起孩子转多久！爱到爱不动，依旧是爱。即便到了天堂，必也要满是怜爱的俯视他心爱的女儿，和他心爱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