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梅花》:在跨文化交际中完成对“梅”品格的认识
(2023-02-27 15:58:49)分类: 大气人生散文 |
《说起梅花》:在跨文化交际中完成对“梅”品格的认识
推荐理由:作者以饱含真挚情感的笔触,生动地讲述自己因严冬绽放的寒梅而得名,旅居海外的日子又渐渐使她深刻了解到梅花对于自己不寻常的意义的经历,字里行间充满对梅花以及以梅花精神为代表的祖国优秀文化的深切热爱。“疏、瘦、清、斜”的梅,她平凡却不惧严寒,傲然独放,她暗香沁人,品格高洁。她由经年的书香浸润,被千年的诗心陶冶,她成了华夏的民族之魂,成为民族精神的写照。
我出生的那一天,家门前的梅花初绽,据说是朱砂梅,很美,家人就给我取名梅字。父亲自小教我古诗,关于梅花的诗很多,到现在还能一口气背出很多,如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我最喜欢曹雪芹的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关于梅,人们谈论太多,种梅,赏梅,写梅,画梅,梅深入到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虽知道这名字极美,但每当别人问起我的名字时,又觉得难以启齿,太俗了,取这个名字的人太多,声音听起来也闷声闷气的,对这个名字的尴尬,一直不能释怀,到美国后就马上给自己取了一个雅致的英文名字,以为总可以脱俗了,不料一些好事的西方人非要知道我的中文名字。
记得第一个有个墨西哥人问我名字,我就告诉他我的名字是梅,他又问梅是什么意思,我说是一种花,那人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什么花。我突然张口结舌起来,记得梅花翻译成英语是plum,就是李子,迟疑了一下,就说plum。那人噢了一声,就不再问了,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很失望。
第二次一个美国人问起梅花,我接受上次的教训,不再说李子花,就启发他说,是一种花,中国最美的花,你猜猜看。那人就说是玫瑰花。我有点失望,进一步启发说,这种花,很美,在冬天开放,中国人最喜欢,经常把它们画成画挂墙上,写进诗里。那人想了想说:是牡丹吧,牡丹又大又美,我看很多中国人的家里挂着牡丹花。而且牡丹是我唯一认识的中国花。
我一听又没有希望了,也难怪,很少美国人了解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何况一种花草。
我说梅花是被中国人挂在墙上,捧在手上,供在心里的,是深入血液和灵魂的一种花。他似乎被我感动了,突然对梅来了兴趣。
这胖胖的老美认真起来,有一天他突然跑来兴冲冲地告诉我,苏菲,我找到了梅,结一种酸酸的果子,是可以做色拉醋的,很好吃。我讶然了,是的,有些梅是可以结果子的。大多花草有艳花者无果实,有美实者无艳花,难得梅两者俱美,梅的美不仅是果实,这老美只知道吃。
第三个问的是意大利人,是搞音乐的,我想这人是有艺术感受力的,反正他没见过梅花,就信口开河起来。我说梅花是中国最美的花,有几千年的栽培史。梅花是我们中国民族精神的象征,凌寒飘香,不屈不挠,自强不息,铁骨冰心。中国人倾心于梅的很多,清朝曾有一位叫陈介眉的官人,听说孤山的梅花开了,立即丢官弃印从京城千里迢迢骑马狂奔至杭州,何物关心归思急,孤山开遍早梅花。还有一个叫林和靖的,有一天独自欣赏梅花时,一下子被梅花的神姿吸引了,从此入孤山种梅花,一辈子没有下山,以梅花为妻。那人睁大了眼睛问:真的吗?真的。我说,他有一首写梅花的诗,在所有写梅花的诗中独占鰲头,无人能比。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脱口而出。如果你读了这诗,看了这梅,你一定能作出美的乐曲,中国有名曲《梅花三弄》,你可以写出梅花四弄。
从此,那人每次见我,必问梅消息,一天被逼无奈,就从网上找出梅花的照片与绘画作品,其中有一幅《墨梅》。那人端详半天,说,很像桃花吗,枯瘦的桃花,还有黑色的,很稀有的颜色。我不再想解释那是墨梅,也不想再说梅花的美就在于疏、瘦、清、斜。
显然这位艺术家也误解了梅花。我怎么告诉他在万木萧瑟,大雪压境的冬天,忽然看到一树梅花迎雪吐艳时,那种惊心动魄。怎么才能告诉他,千年老梅,铁枝铜干,如枯若死,一夜风雪后,突然琼枝吐艳,那种绝处逢生的沧桑感。怎样才能告诉他,当你为情所困,辗转反侧时,突然一股梅香袭来,幽幽而来,又悄然而去,那种神魂颠倒。梅花的美是摄人魂魄的,如果赏梅在淡云,晓日,薄寒,细雨,或小桥,清溪,明窗,疏篱,再加上诗酒横琴,林间吹笛,这时候你很难再做凡人,梅花是人间尤物,人间与仙境的使者。
有一次和一个日本人闲聊,不知怎么就谈到他自己国家的国花,他异常兴奋,竟说得泪花点点。我也不由自主又谈起梅花,他说他的,我说我的,他说的我不太懂,我相信我说的他也不懂,有一点是相通的,对一种花的深入灵魂的热爱。
梅花,几千年的书香缭绕得骨清魂香,几千年的诗心陶冶得如此美丽。中国人心里千回百转的梅魂,在与世界相遇的过程中焕发出独异的魅力,成为民族精神的写照。
【作者简介】苏菲:(1963—
)
台湾小说家。本名林明美。女。祖籍福建,生于台湾台南。世代为农,自父执辈转为教职。辅仁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专业作家。自幼爱读课外读物,大学时期阅读了大量的中国古典文学,并决心以写作来抒写自己对社会和对自己成长的感叹,留下属于自己的声音。处女作为短篇小说《误风尘》,代表作是《小艾这个女人》。她的作品注重于青春少女成长的心路历程以及对爱情的向往与迷惘,并酷爱以旅游记事方法描绘人生的萍水相逢和不能肯定的爱情。作品有《待月女孩》(1977),《丝路花雨——一个台湾女孩在新疆的传奇》(1978)、《亲爱的别人的》。
【赏析】}
《说起梅花》是老师讲的最后一篇文本,也是用时最少的一篇文本,可文本里的梅魂,在与世界相遇的过程中焕发出独异的魅力,也在告别课堂后成为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回响。
起点是,作者的名字里有一个梅字,她觉得太俗了,取这个名字的人太多,声音听起来也闷声闷气的,对这个名字的尴尬一直不能释怀,到美国后马上给自己取了一个雅致的英文名字。
第一次,一个墨西哥人,从“我”这里得到的答案是“plum”,失望而归。
第二次,一个美国人,“我”接受上次的教训,启发他说是中国最美的一种花,那人自认为成了牡丹。
第三次,一个意大利人,搞音乐的,“我”想这人是有艺术感染力的,就信口开河起来,说梅花的千年栽培史,说梅花的民族精神象征,说陈介眉,说林和靖……那人听得目瞪口呆,从此见“我”必问梅消息。一天“我”找了一幅墨梅给他看,他说像桃花,“我”不想再解释。
落点是那段梅花带给人的心灵震颤:
“我怎么告诉他在万木萧瑟,大雪压境的冬天,忽然看到一树梅花迎雪吐艳时,那种惊心动魄。怎么才能告诉他,千年老梅,铁枝铜干,如枯若死,一夜风雪后,突然琼枝吐艳,那种绝处逢生的沧桑感。怎样才能告诉他,当你为情所困,辗转反侧时,突然一股梅香袭来,幽幽而来,又悄然而去,那种神魂颠倒。”
这个过程中,作者在一种内在反向动力的推促下,化被动为主动,由去“梅”化到强“梅”化。不得不为之的跨文化交际中,她要将属于自己文化的东西转换成对方能够理解的东西,不断积累经验,转换策略,可结果是不尽人意的。
就像作者感慨的,怎么才能告诉他?
告诉不了的,因为这种根植于民族精神的梅的存在,非中国人不能全知全解。
凌寒飘香,铁骨冰心,确让人倾心啊。
还记得第一次见梅花,是在2018年的冬天,正看的一本书里写到:如今,即使是这样严寒的冬天,冷冽冽的空气里也依然飘逸着淡淡的幽香——几树腊梅今年比哪一年都开得鲜妍。
合书走出图书馆,一股奇异的香袭击鼻翼,忽隐忽现,真是太奇妙了!寻香找去,馆前不远处,两树腊梅正绽放朵朵淡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