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十六岁的刘小镇从驻地旅顺返回老家长春休假。他是八一滑雪队的运动员，年轻英俊，身着军装，十分精神。这次回家休假，领导交给他一个任务，看到身体条件不错的小孩可以测试一下，推荐到队伍里来。

邻居老李家养了十只兔子和四只丫头。老大叫做小多，十三岁半，又黑又瘦，但是眼睛明亮，是街坊里面有名的淘气包子。小多看到刘小镇穿着军装，她就十分羡慕，说，三哥你把我也整到你们队伍里去吧。刘小镇说你八百米成绩多少啊？小多说三分二十五秒吧。刘小镇说那咱们得测一测。结果俩人去了旁边小学校的操场，第一次去学校锁了大门，第二次去刘小镇的秒表坏了。刘小镇考虑到平时见小多上方爬树灵活矫健，挖菜干活儿吃苦耐劳的，体育差不到哪里去，就修书一封给了滑雪队的领导，并告知小多从长春乘车到大连换车至旅顺，从车站出来，跨过两道铁轨朝着水塔方向走，水塔下面就是我军八一滑雪队了。

刘小镇留在长春继续休假，小多揣着她妈给她炒的黄豆坐了好一天半的火车，按照刘小镇指定的路线摸到了八一滑雪队。三十多岁的教练员和大个子的老队员们欢迎她找到队伍，她老成地走上去跟人家握手说“你好同志”，她把整个办公室都逗笑了。这个八百米成绩其实根本不怎么样的丫头继续了她的幸运，当时已经是十月份，她没有经过入队的体能检测就跟着滑雪队远赴长白山训练。她爬树翻墙都是一次学会的，对于滑雪板上的动作也有着极高的领悟力。学得快，胆子大，又有股冲劲儿，接力比赛被别的小组压过去了，她气得一头扑在雪堆上不起来。她的成绩提高得很快，教练员们都非常喜欢她。她一顿饭吃六个豆包，两根香肠和一大碗炖菜。她长得高了，壮了，白了，漂亮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来训练基地采风，给女运动员们拍摄了一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滑雪服，踩着雪板，跟五六个同样正值韶华年龄的女孩们一起站在长白山的苍松翠柏皑皑白雪之间，她们的笑容是年轻的明亮的革命的勇敢的，摄影师在照片的右上角题了一行小字“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看电影的时候，男兵刘小镇问战友，那个女孩没见过啊，谁啊？战友说，那不是你从长春带来的小多吗？刘小镇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心里想起他爸老刘跟他说的话，女同志都爱骗人。小刘想，真是太能骗人了，她原来长那样，怎么这么快就长成这样了？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心里甜甜的痒痒的。

后来，小多发现自己的生活里面出现了很多怪异的现象。她的茶缸子里面总是放满了水果糖块儿。每天她吃完了配给给自己的两个苹果，还会在抽屉里面又发现两个。有一天她打开水壶喝水，喝了一口，就抹了嘴巴问战友，你们谁弄错了，把汽水灌到我的壶里了？女兵们说，刚才见刘小镇动你水壶了。十五岁的小多当时就急眼了，找到刘小镇说，你傻啊？水壶你都分不清，你把汽水倒到我的壶里干啥？刘小镇看了她半天：你才傻呢！

小多发现刘小镇是真的傻，说了好几回也没有用，仍然总是弄错水壶，放错苹果和糖，干脆就那样了，他爱咋咋地吧。

时光到了1966年，刘小镇又要陪着教练员去长春招人了，临行前问小多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回家里？小多是想要买一大袋子大连旅顺地区特产的苹果回去的，转念一想，让这个家伙吃了怎么办？她就说不用了，啥也不用了，我妈不爱吃苹果。

不久之后，她收到寄自家里的一份电报：梨李子苹果收到，一澡盆。她这时候才有点明白，刘小镇是好人啊。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跟着队伍去北京闹革命去了，在总参谋部，她认识了一个参谋，成熟好看，有心眼的。小多从来不会觉得他傻，她总是惦记着他，惦记着谁给他补衬衣缝袜子。

小多是我妈，有心眼的参谋是我爹。

她的故事被寻找素材的女儿整理出来，写出来，念出来，于是连续清晰，情节完整了。

我恍然大悟：靠，原来我爹不是初恋。

此时的小多半躺在沙发上，摇了摇脚说：“我是有点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