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黛玉

    是谁，在大观园中吟着悲凉的诗句缓缓走来？是谁，站在历史的边缘绝望地看着过去茕茕孑立？岂是竹林梢头，看遍了人间的悲观离合？岂是红绡帐里，埋藏了多少恩怨情仇？

    黛玉，你这一枝冰清玉洁的芙蓉呵，不似湘云活泼开朗、直言快语，也不似宝钗般温柔贤惠、亲近可人，你清高孤傲，你渴望活出自己的一片天。你一生短暂，却走过了春夏和秋冬。

                                       春

    初到大观园，你小小年纪便知察言观色；你聪明伶俐深得贾母宠爱，又才高八斗以一首《世外仙》获得了大家的好评。你偶尔会流出一丝寄人篱下的悲伤，但你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青春的气息，却在大观园中久久飘荡。“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呵，多迷人的春天。

                                         夏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大观园中，你遇见了似曾相识的贾宝玉，缘分让你们天天在一起，你们共读西厢，吟诗作词；你们互探虚实，共寄相思。金玉良缘一直是摆在你面前的障碍，你如六月的雨般阴晴不定。然后，就在那个“掏心”的梦中，你得到了你要的肯定。于是，点一柱檀香，挂上一丝薄纱，教鹦鹉念诗，你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和渴望。“窗明麝月开宫镜，宝霭檀云品御香。”这是因为，心中燃烧着对爱情的热情与期待啊。

                                      秋

    一首《秋窗风雨夕》道出你无限的惆怅。秋来了，叶落了，人愁了，贾母心中的天平倒向了宝钗，而你只能坐在潇湘馆中，望着窗外的一片竹林，怨天命，怨时运，怨双亲不在、寄人篱下的悲惨命运。多么寂寥的秋天啊，“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心中的伤感，不是凉秋，胜似凉秋。

                                        冬

    忽然之间，你从傻大姐口中得知，所谓木石前盟，原来只是掉包计！终究敌不过金玉良缘呵！像被刺骨的寒风吹过，你的心陷进了冰丘。你浑浑噩噩走回屋里，焚了诗绢，断了情缘。可是从前的时光啊，分明历历在目。生命的最后一刻，你喊着“宝玉，你好……”悲凉地离去。情到深处人孤独，哪怕生命归于虚无，你还是念念不忘你心中的宝哥哥。潇湘馆外，竹梢风动，月影移墙，而在远方，乐声凄婉哀伤，“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好个萧瑟的寒冬。

    黛玉就这样走了，带着无尽的伤痛走了。却留给了我们太多的遗憾和慨叹……

                                      二  湘云

     是那一篮芍药，伴你酣然入睡，在那块大青石上留下了你香甜的梦境；是那一帘莺歌燕舞，陪你快乐成长，在大观园中留下了你愉悦的笑靥。湘云，你似一朵孤单成长的芍药，单纯而又夺目。

    于襁褓中父母双亡的你过早懂得了生命的残酷和酸辛。你举目无亲，茕茕孑立，你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然而，你只是变得更加快乐和坚强，不过是红颜弹指老，倒不若尽情绽放灿烂芳华。尽管寄人篱下，你爽朗，活泼，俨然成了大观园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你不似黛玉般才高八斗写下“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催人泪下的诗句，也不似宝钗般温柔贤淑、面面周全而深得众人喜爱和好评，你甚至也没有探春般泼辣果敢、赢得大家的敬畏的气质。但是你如一泓未经任何污染的湖水，在这群芳斗艳的荣国府中独见清明。

    一句“爱哥哥”透露出你的憨态，一句“惟恐石凉花睡去”拆射出了你的似水柔情。你无父无母，并没感觉低人一等，你热情拥抱生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你积极参加诗社，行牙令，将自己的身世忘在身后，心晴了，于是，一切都美了。那荣国府，是黛玉眼中扼杀梦想的魔鬼，是阻挡理想与现实的高墙，她最终红绡香断；是宝玉眼中一生的囚房，是足以让人窒息的深渊，他最终远离红尘；是宝钗眼中控制人的木偶师，是人最终的宿命，她最终独守空闺。然而，这一切，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场幻影，你用乐观的心态将它变成了一座美丽的世外桃源，任你自由翱翔。

    百年过去，你依然揣着一缕花香，酣然沉睡在大青石上。因为你明白，与其悲悲戚戚或者狠命诅咒，倒不若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那飘渺的天空中，是谁在吟唱：

    湘江东去，云彩澄澈，寂寞深院锁玲珑。
    红楼泪眼，梦里拾珠，定是红楼梦中人。

    ……

（原文刊载于《北大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