铫子
(2012-09-28 01: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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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小人物。小生活 |
母亲自和父亲结婚以来,五十年的时间里,搬了数次的家。
从我记事开始,我们家每搬一次居住条件就要改善一次,而每一次母亲似乎总要扔掉一些旧家具送给乡下的亲戚。有时去乡下玩,在母舅家的近似仓库的房间里总能看见我家过去的家具。那个镶着“囍”字的上下两层的舵柜,那个似乎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曾经塞满我们干净衣物的五屉橱。还有那个实木的没来得及漆上颜料的大衣橱,我小时候无数次对着它中间的镜子做鬼脸自言自语,它陪我度过了许多难眠之夜。还有那张至今母舅还在睡的大铁床,特别的蛮实。那台分期付款的黑白电视机在舅妈的房间一个柜子上面,舅妈还细心的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搭在上面,其实已经若干年没人看了。舅妈好像在帮我们储存童年的记忆。
如今的母亲家,几乎找不见上个世纪的用品了。唯一留了下来的就是一大一小的瓦罐,安庆俗称铫子。我百度了一下,还真有这一叫法。铫子:[diào]
煎药或烧水用的器具,形状象比较高的壶,口大有盖,旁边有柄,用沙土或金属制成.
还有药铫,沙铫儿。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每次搬家都将这两件古董搬来搬去。它们的岁数比我们兄妹几个都年长,是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就买的,早已过了半百的年纪。一个大的铫子是专门用来煨汤的,特别是春节的时候,煨上两只老母鸡是不在话下的,安庆的习俗是大年初一的早上都习惯鸡汤泡炒米作为一年美好饮食的开始。过去老母鸡汤是最好的食物。小一点的铫子在除夕夜也会用上。母亲一边忙着用铫子闻鸡蛋(煮茶叶蛋),一边忙着炒正月里要吃的素菜。腌白菜加上黄花菜黄豆还有木耳,炒上满满的一大锅,可以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也不知道,安庆怎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可能还是顾及家人的胃,过年吃多了油腻就吃点素菜来刮油吧。
如今母亲已经很多年没用那两个铫子了,平时炖汤都是用紫砂煲。过年的时候,老母鸡汤还是要煨的,只是不再是一次煨上两只鸡。一只鸡也要吃上好多天。炒米也不再是乡下的舅妈炒好用扁担挑来装进洋铁皮箱,而是在菜市场买上一两斤用食品袋装着。家里那些大大小小的装茶叶装炒米的铁箱也早不见了。茶叶是袋装的,放在冰箱里保存,不像过去父亲每到清明过后总要买上一年要喝的茶叶用大表纸隔潮细心的装进铁箱子里。现在什么都方便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味蕾的感觉找不到从前的享受了。
如果说童年有什么美食让我难忘的,想想还都与家里那两口铫子有关。夏天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乡下舅舅们“双抢”结束了(抢收抢种,过去安庆农民插两季稻,大暑期间春季稻熟了要收割,秋季稻要播种,是非常忙碌的十来天时间。),总要送来刚刚碾好的新米。用那个小铫子煨上一下午,再煎几块韭菜粑,就着新鲜的腌豇豆,即使胃口再不好也能吃个胃胀肚圆。白白糯糯的米粥,香气扑鼻的韭菜粑,脆生生的腌豇豆,实在是吃不厌的家常。总在怀旧的时候,热腾腾的便袭过来,只叫你想着忽然会落泪。
冬天进九以后,在冬日的火炉旁,一家人总要围着小泥炉喝着老骨炖莲藕,听爸爸讲他的童年往事。家族的历史都是在那样冬日的夜晚,围炉喝汤,慢慢的渗入到我的血脉浸透我的灵魂。冬天进补,妈妈总要炖几次她认为温补的老骨炖莲藕,或者炖萝卜。我们小的时候真能吃,那么一大铫子的连藕加骨头还有那么多汤,一晚上差不多能吃光,只剩点点第二天早上下面条吃。这个汤的关键要用野生的莲藕才能让汤汁变成玫瑰色,莲藕吃起来才能面面的绵绵的。我见过妈妈买的野生莲藕,上面粘满着黑泥。在冬天里要洗净那样的黑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是为了我们,妈妈从来没有埋怨一声。好怀念那样的日子啊!放学回家,看见煤炉上铫子正冒着热腾腾的烟气,好诱人的香气直刺激你的唾液。等不及了,快点吃饭吧!
这两个古董级的铫子,长得实在是粗陋,没有光滑的釉面,没有合适的配套,上面的盖子是缺了口的破碗碟。没有生产厂家,是那种最低级的陶艺,它们已经被烟火熏成了深褐色,在底部全是黑垢附在上面,实在看不出它们当初的模样。唯一不变的铫子里面仍然很光洁,纹路清晰可见。它们很好清洗,无论多油腻的汤汁吸附或者熬粥时忘了火候烧焦了的米粒扒在锅底,只要用洗米水浸一浸,用清洁球擦一擦,就光滑了。你无须担心它们被刮了痕,担心它们没了光泽。本来它们就很贫贱,我们几次的搬迁,谁也没有拿它们重视,谁也没有轻手轻脚的对待它们,它们依旧还是那样质朴的摆在厨房最不起眼的拐角处,一如当初来到我们家时那样。
我想它们的寿命一定比我要长得多。我将把它们一直传下去,传给我的子子孙孙,连同我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