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

经过一夜的酣睡，我很舒服地醒了。这是很美的一觉，精神与肉体，以及四万八千个毛孔，都得到了充分的放松。我很得意。

天气预报说今天很冷。

我掀开被子，完全赤裸的身体并不感到冷，我知道这是因为暖汽很好。

我在床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腰、手臂和腿，我感到自由。

但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享受自由了。我必须开始新的一天，开始工作，开始辛劳。

我开始穿衣，背心与短裤，衬衣与衬裤，天气预报说今天很冷，又加了一层衬衣与衬裤，棉衣与棉裤，外衣与外裤。一句话，我将肉体层层包裹起来，我感到沉重。

但是这还不算完，在踏出房门之前，我又穿上了沉沉的大衣。

在外面，我不感到冷，但我感到沉重。渐渐地我感到愤怒，我的精神仍然赤裸着，所以我愤怒。如果肉体的赤裸使人丑陋，那么精神的赤裸就会使人卑微。

我于是将精神也包裹起来。

我得学会隐瞒自己，累着要说不累，忙着要说不忙，烦着要说不烦，在乎要说不在乎。

我得学会迎合别人，不喜欢要说喜欢，不爱要说爱。

微笑要始终挂在脸上，全然不顾愤怒的心。

就这样我将精神也包裹起来。

包裹使人有焕发的容光，包裹使人有绅士的气派。佛不塑金身是泥土，玉不琢器物是顽石。

我思索着人被包裹的命运，白天包于衣服，夜晚包于被褥，未生之前，包于母腹，已死之后，包于坟墓。

我于是拿起一支笔，写了一首诗：

我是包裹自己的

吐丝的蚕

我是包裹自己的

筑巢的鸟

我是夹心糖的馅

被粘着的汁包

被鲜亮的纸包

再被真空袋包

摆上满是商品的货架

去出售给奔波劳苦的人生

2003．12

（原创文章，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