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八哥
(2023-03-06 20:53:32)八哥 八哥
黄其 福
端午前的一个傍晚,我回家时,刚下车,忽地扑棱一声,一只八哥从门前樟树繁密的枝叶丛里飞出来,吓了我一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八哥在这枝叶丛中做了一个巢,几只八哥的幼雏已经露出了黑色的毳毛,正张开着嫩黄的大嘴,叽叽地叫着。我禁不住的惊喜,端来梯子,就在这幽暗的枝叶丛中给它们来了一张“六一”照,并发在朋友圈中。不一会,朋友圈里就有了众多的评论。一个朋友还专门急慌慌地打来电话,要我给留一只,并说:端午前出壳的八哥端午的日子必然飞走。我当然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鸟儿的确是住在我家的树上,但是,我从来都是把它们当做我的邻居,我无权处分邻居的财产,更何况是它们的孩子。我的这一窝邻居就这样在我家门前的樟树上过着它们家悠然无险的日子。
果不其然,端午很快就来了,这几只幼雏开始练飞了。
从樟树的枝叶丛里,它们探头探脑地出来,扑扇着半拉翅膀,滑过院墙,跳到院子里桂花树的树枝上了——桂花树枝较新发的樟树枝稀疏,正适合它们练飞: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一共六只,真是和和美美一大家啊!
接二连三地,它们都跳到桂花树上了。骨碌碌地瞪着黑眼珠,从这枝到那枝,又从那枝到这枝。它们的毛羽还没有完全长齐整,尾羽不长,翅羽还不能全部遮覆到尾根,只能扑扇着翅膀,连蹦带跳地在桂树枝上做着几乎是平飞的动作,它们的翅膀此时最多也只能起个平衡的作用。它们一边和我捉迷藏,一边互相交头接耳。
两只老八哥在院中不远的地方那棵枇杷树树上,“叽啊,叽啊……”地发出危险信号,警惕地看着我。其实,我只需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其中的一只两只。但我只站在桂花树下看着它们。
老八哥上下翻飞,焦急异常,其中一只猛地扑下,飞到我的脚边,仿佛是吸引我去追赶它而放弃继续站在桂树下。但是,小八哥是不知道危险的,只是这么轻松快乐而又一本正经地跳着飞着,有一只跌到了地上,踉踉跄跄地颠着细碎的步子,跑到我的车棚里。
妻说:赶紧地,一下子它跑到杂物堆里出不来就会给猫叼去了。说着,她自己就小跑
过去。
小八哥正懵懵懂懂地栖在锄头上,一动不动,许是刚刚跌疼了,许是觉得这里也很新鲜。妻将锄提在手里,笑着说:快快,给我和“八阿哥”合影!
然后我们合力将小八哥送到桂树枝上。老八哥急得什么似的乱叫,是对我们担心而诅骂,还是对我们感激而道谢?我不得而知。
不两天,这一窝小八哥就从我门前的樟树上离窝而去了,混入院子内外众多的八哥队伍里再分不清,只留下它们的巢在风雨中慢慢消散,乃至最终不见。
又一日,家里卫生间顶棚扑通扑通地响,还有叽叽的幼雏的叫声。
妻说:肯定又是鸟在里面做巢了。
我出外一看:果然,排风口的网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了,又是两只八哥捡便宜在排风口做了巢。没有办法,只能等它们长大飞走再处理。好在以我的经验,幼雏能够叽叽叫着要食的时候,差不多一周,它们就能离巢——那就等等吧。
学校放假前事情特别多,一忙,半个月就过去了,终于是真正的放假了。
歇息在家的日子,眼睛不够使,耳朵特别灵。我忽而听到卫生间顶棚上还是有扑通扑通的声音。怎么回事?难道这些八哥的幼雏还没有飞走?或者又来了一家新的邻居?我举起扫帚故意发出大声地顶着顶棚,一阵惊慌的扑通,带着鸟脚剐着铝塑的难听的声音。难道真的还有没有飞走的?
我拿来高凳,捏着手电,昂着头,轻轻将铝塑板拆了几块下来,用手电一照:一只八哥瑟缩在顶棚上,叽叽地朝我恐惧地叫。我用扫帚将它逼到我能够够得着的地方,一把就抓住了它。
这完全已是一只成年的八哥了,但是却呆在顶棚上等着被我捉住,简直让我感到意外。再照一照顶棚,原来排风软管掉了一颗螺丝,它从狭缝里钻了过来,就一直没能出去。怪不得这几天老八哥还在来来回回地给它喂食呢。
我托着它,带它到院子里。我高高地举起手,向上悠悠地颠着,希望它能借此飞走。它扑扇了几下,没有飞起来,却重重地跌下来。
西屋顶上,几只八哥叽啊叽啊地叫着,有物伤其类相帮而不得的焦急。
我俯下身,重新托起它。我想把它放到桂树枝上,可是,它仍然站不稳,也抓不住树枝,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只好放弃了,将它放在院中开阔的水泥地上。立时,西屋顶的几只八哥扑下来,围着它,叽啊叽啊地叫着,仿佛是询问,又仿佛是鼓励。但是,它就这么歪歪倒到地立在水泥地上,飞不起,也走不了,偶尔扑扇一下翅膀,就像是杂技演员走钢丝一样的,那手的划拉只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它的翅膀一下子像是失去了飞翔的记忆了。
妻说:它错过了最佳的练飞时机,怕是要等记忆恢复了。
我们在门里担心地看着它和围着它的那群热心的同类,希望它飞翔的记忆一下子复苏过来。
忽然,那群八哥惊乍地一哄而散。一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在等着似的,扑了上来,将这只八哥叼起就跑,跳过西院的矮墙,不见了。
我们从家里跑出来,已是扑救不及。
我难过地对妻说:这也是你的“八阿哥”啊?可是,妻却不以为然:顶多只能算是八哥中的纨绔哥。
这只八哥的命运让我们唏嘘不已:它怎么就溜过软管的缝隙出不去了呢?老八哥在其它的幼雏离巢出圈后,为了它,还一直在来来回回地喂着它呢。照说,它应该更为强壮才对。难道错过了练飞,就再不能飞起来了,只有等着被猫扑食的命运?
看来,纨绔不饿死,真的是向来就不见得。历史和现实对我们大抵都很幽默甚至很残酷,你所宠溺或者期待的,结局往往却是最糟糕的。你“富养”着他,却在无意中让他失去了练飞的最佳时机,而后不能自立,失却了生活的一般本领;甚至不能避险自保,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这与我们当初的热切殷殷岂不相悖甚远?倒不如像樟树上那第一窝八哥的父母一样:幼雏长大了,该喂食的时候喂食,该放手的时候放手。在它们练飞的时候,我们只在一旁看着,护着;看一程,护一程,直到它们能够自翔于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