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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虚虚实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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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漠泱
木妮说她要去那个南方城市办离婚手续时,我在某个陌生的小镇上。
我问,那……要不要我陪你去?
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妮的老公叫大风,恋爱五年,结婚三年,分居一年。那段情发生在大风的家乡,木妮是去那个城市打工时认识大风的。那时候木妮发的照片上,俏丽清新美成一朵花。大风则是帅气阳光,好看成万人迷。
大风小了木妮五岁,又帅成一副谁都想抢的样子,我不免担忧地问木妮,你这靠谱吗?他会娶你吗?
木妮说,管他呢,爱了再说。
这一爱就是多年,只是爱到后来还是得分道扬镳。分居是木妮决定的,她离开他回家乡一年,等到他找到新的女友要娶别人时,她才去办那一纸证书。
那是冬天,我也才回到家乡不到半年,跟父母亲人四五个人同住一套出租屋。
除了爸妈共用一间卧室,年轻人都不想拼房间拼床,所以我选择睡客厅沙发。我没有找工作,小城服务业,一千块工资已经是高了。索性就写些豆腐块卖掉,还欣慰地对人说,这样比赚工资自由。
事实上,我写的很艰难。
因为我家人人好客,于是家里几乎每天人来人往。将客厅当卧室的我,要面对电视一天响到晚的演来演去,还要面对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之后的寒喧,询问一般如下:男朋友呢?工作呢?年纪不小了啊,给你介绍个对象吧,给你介绍个工作吧……
后来我索性不讲礼貌的白天装睡,窝在沙发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等到晚上人们都不见了,我才爬起来在电脑上写些稿子投给报刊换点微薄稿费。
这样窝不了几天,心里就有个声音想跑掉。于是隔三差五去别的小镇,因为小镇上旅馆住宿便宜。
那个冬天的陌生小镇在大山深处,旅馆还算干净,有网络,一天50块住宿费。跟老板娘商量多住几天,于是减到一天40块。
空调是有问题,换了几个房间,无济于事。开起来就像破损的拖拉机,也像嘈杂的发电机。轰鸣不说扰民,也扰自己。不开时,房间里就如冰窖一般。
夜里,我开着老旧电视,换成静音。我需要一点微光,才敢面对夜晚的睡眠。盖上两床被子,蜷曲身体,用毛巾不断擦拭感冒带来的清鼻涕。鼻子擦的火烧一般,头疼的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外面很静。我想着大山里的湖,大山里的山,大山里的陌生人事。觉得自己像一粒种子,随百万个同伙被飞机带走。十万八千里后,我是被弄丢在荒芜异国他乡的那一颗。
后来我终于还是无声地哭了,哭着哭着要出声了。我咬住毛巾,告诉自己没关系。
第二天,木妮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一边继续流鼻涕,一边用手按着痛得欲裂的头。
我说你搞定了吗?
她说,在民政局,拍了照片等洗出来。MD,离婚比结婚时还多花几十块钱呢。我记得那时只花了9块,真的只是9块。现在七七八八资料一打印,居然近一百了……
她说的很快,末了还勉强笑了一声。
我不知说什么,我自己都快哭出来了,所以也听得出木妮声音里的颤抖。
木妮跟大风是名副其实的裸婚,一无所有的两个年轻人,没人支持的两个年轻人,当年只是办了个手续,现在又只是办个手续。一段关系解除了,但心里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我不知道她需要多久去治愈。
我自己,也同样身陷情感关系和前途无望的境地,感受并一直在疼痛挣扎。说是逃离家里的纷扰,不如说是逃出来找回自己。因为在那个有亲人看着的地方,我不能流泪,不能不笑,不能不按时吃饭睡觉,不能不显得积极向上。
可是越是用力装坚强,越是窒息。
于是在力所能济的情况下,往周围走走。当然这算不得是旅游,只是随便走出去,去个没人认识,没人招呼的地方。
在那个小镇,我住了十多天。
白天中午起床,裹紧衣服出门吃饭。然后在街巷走走,穿过卖菜的,卖水果的,卖衣服卖家具和打铁铺,爬到后山上晒太阳。那里有一个近老院,有一些墓。
有时候在山上呆呆坐上半天,看着下面的房屋和河流。靠着一地一地柔软的残绿,看看那些枝桠单薄的树。再看太阳掉到湖里,看一阵,眼神就有些迷离。
耳机里变幻的音乐使心情交错。无论它们苍凉,忧伤还是平淡,当时都是好的。有时会有蝴蝶飞过,做短暂停留。尽管我屏住气想留她,它们还是会很快飞走。有时我也盯着脚下看很久,没有蚂蚁,只有细草芽和枯叶。有小鸟在荒地里跳跃,人影在远一点的河边走来走去。我的视力又差了一些,更远处的人们,他们可以看见我。
日子阴冷,使人清醒警觉。树叶能黄能枯的都到尽头的样子,一年里需要做停顿的人事也或许都在开始梳理。而田野里的萝卜白菜和油菜还兀自葱郁着。那是简单的食物,也是久长坚韧的食物。周遭的世界看上去如那缓慢流淌的河水,但那不是真相。隐藏在日子下面的,有着每个人自己才清楚的起伏暗涌,从不雷同。
回到旅馆后,趴在电脑上用僵冷的手指一个一个敲出文字,即使感冒也不能停下,因为要赶在合同日期到前完成书稿。
头痛的时候,就吃两粒感冒胶囊,止不了痛时,再吃芬必得。夜里睡睡醒醒,有时恶梦,醒来时,会看到没有关掉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暗的光。坐起来不敢马上再睡着,撑着头,又会掉下泪来。
那样的时候,是专注的在体会孤独,完整的孤独,要把自己跟它融为一体,想要和它和谐相处,彼此拥抱,然后才能不再怕它。
而一回到喧哗的人群里,那孤独就变得凶神恶煞的,像在喉头给你不断塞东西,塞得你窒息,塞得你说出的话不像自己说的,挤出的笑脸也不像自己笑的。
走出去后,那孤独就相对温柔了许多。当你夜深人静孤身一人在破旧小镇破旧的小旅馆掉眼泪时,那孤独便似乎怀着一种怜悯。虽然冷的瑟瑟发抖,胸膛里却顺畅了许多。
只是睡在旅途中的自己,常在梦魇醒不来时,渴望能有人过来把自己拍醒。
木妮发消息说,她要一并把户口转回家乡,因此要在那里多逗留几日。她住在宾馆,大风每天会在中午休息和下午下班时来请她吃饭。她不想去,他却执意。
她问他,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吗?
他说,她信任我。
木妮听了心里就泛酸楚,开始心不在焉给我发消息。
他又问她,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木妮说,没有,过一天算一天。
他说,别,你得不辜负我的放手……
木妮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问我,小莫,为什么明明是我提出分手,是我执意不再回去,为什么我还这么难受,为什么他就可以再娶别人了,我却没有再想嫁的人?
我说,没有为什么,你只需明白,你们都爱过,以后都得重新爱别人去。
她说,嗯。我会没事的。
那些夜晚,木妮在那个装满他们八九年回忆的城市里像游魂一样走来走去。那些熟悉的街,载满甜的苦的记忆,总是翻涌而出,惹得柔弱的木妮不时掉眼泪。到了白天,她又倔强的擦掉眼泪,面对那个快要成为别人老公的人笑着说,你要幸福哦!
木妮跟大风分居前,是因为大风初恋回头找他,大风想要时间理会初恋,跟她见面,弥补当年因贪玩游戏弄丢她的内疚。
结果木妮听了,一转身,就走了很远,把所有时间都给了大风。
大风发现,木妮一走他就后悔了。可是再怎么求她回来,木妮也不肯回去了。
大风说,你太过份了,这份感情里,你从不信任我,也从不帮我守住我爱你的心。
木妮搞不清楚这个道理,她说,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怎么还是我的错呢?
后来,我想我明白了大风的意思。我们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大风一直呵护着木妮敏感的心,小心地甚至从不跟异性有任何接触,但是稍有一个招呼交集,木妮都会耿耿于怀,忧郁的像朵要谢了的花。
大风说,最初我在心里为你建了堵爱情墙,别人进不来。可是你一点点的用怀疑来推,又一点点用先发制人的与人暖昧来平衡心理保护自己。
听上去,像是辩解,其实道理也的确是那样的。
木妮和我,都是不懂如何爱的人。所以我们常常先发制人的跑掉,我们也没有多少能量来宽容理解和接纳。这样的我们,挣扎的比别人艰难一些,懂得理解谅解人性的人,才会心平气和,才会懂得如何爱一个人。
我们还未修炼成那样的人,于是四散逃走。在难过或解决不了一个问题时,选择旅行,因为觉得迷失。走到一个地方,并非看了多少风景,而是在一路无人干扰打扰的境地里自省和思考什么是爱,如何去爱。这爱,是爱别人,也是爱自己。
在那些路上,我们找到自己,调整回一个温柔平静的人,再回到人群中,给亲朋好友以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次离婚行,木妮顺便去了周边可以游玩的地方。去了最大的寺庙,去了海边的石林。她说,在那里生活了多年,却从没旅行过。倒是在彻底与那里失去关系时,做了一次回顾。再次用异乡人的视角,看了看那个城市。
她说,回来时,她得带回自己。
第二年夏天时,木妮有了男朋友,是旧时同学,呵护她如小妹妹,看上去,也是很放心的样子。平平淡淡的,安安稳稳的,不会伤害她的样子。木妮说,别担心,如果说感情出了问题就是伤害,那么我已经受过次大的伤害了,所以此后不怕了……
她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摸着我的脸说,倒是你,更让人担忧的样子。
我没回答,我不想让人担忧,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的谈场不分手的恋爱,但这个东西必然存在无常和变化,我们谁也不能预料能爱多久,又是谁会伤害到谁。
于是,无法丢弃和隔离爱情这个东西的我们,还得继续走在一次次迷失的路上。好在,又能清醒的一次次把自己找回来。
夏天时,我又去了另一个小镇,在小旅馆昏天黑地呆了一星期。
屋子狭小闷热,像蒸桑拿一样。我总要等到凌晨时分天露出微光才敢睡觉,以防恶梦醒来时一片漆黑。
午后起来,下楼买水,可以提神的可乐,还有冰的啤酒。碗面和点心填饱肚子维持生命。香烟备于情绪不够镇定时使用。
上天眷顾,没有烟瘾。却一定要备着。怕自己在某个时间里就突然情绪不稳,溃不成军。
夜里,隔着小窗看外面星星点点灯光。在夜晚的怀抱里,听那些黑暗掩盖的秘密和压抑。
火车在某一边鸣笛,有节奏的敲打着铁轨经过。
哪里传来不明所以的叫声,是被追打的流浪狗?还是承受苦难的人?分辨不清。只觉得凄厉疑惑。近处,谁家的电表在提示欠费。隔十秒左右嘀上一声。
窗帘缝里透着微光,是月亮照着?还是遥遥投射来的灯影?
汽车从来不知疲倦,断续擦过地面,带来嘈杂声响。
后来就听见鸡叫了,一声高过一声的。火车又来了,碾压碎的,是我又一个未眠的夜。
想来,夜里如此为常的睡不了也是一种破碎的奢侈。所以,我并不再为此感到忧伤。有时我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花板,细数这虚耗的时光。
有时候也去大一点的城市,仿佛只是为了去找一场电影。住特价房,漫无目的满城坐公交车。毫无意义,却内心坦然,近乎游离。
有时候迷了路,就在路边的临时警车服务点隔着窗问里面的警察叔叔到哪个站台坐车。得到指示后,再辗转换乘。在城里穿来穿去,最后到达某个电影院。
记得印象最深的,是独自看完雨果的《悲惨世界》。是小时候翻看过的书,那时我识字不多,囫囵吞枣一部份。所以记得的内容几乎没有,唯有书名没有忘记。
带着一种悲壮的心情独自坐在黑暗里,听了三个小时类似话剧歌剧舞台剧一般的电影。
中途流泪几次,似乎有点刻意。
看完电影出来,夜幕降临,随便坐了一辆知道下车可以换乘到目的地的公车。因为修路,公车还差两站就停下来不再走。下车站在街头,不辩方向。
拿手机查地图时,一个戴口罩的年轻女孩走过来问路,她要去的地方跟我同一个方向,但我不知如何到达。
女孩拿下口罩,露出清秀精致的脸。她重新找人问路,然后招呼我跟她一起走。两人便沉默的一起走了两站路。
是很奇妙的感受,没有问姓名,甚至记不得样子。但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有种默默相惜的感觉。到达后,她说要到对面坐车,然后两人挥手道别。
从此再无交集。
就这样一次一次在那种不要关怀不要关照不要问候的独处里,在那些偶尔没有网络没有外界联系的时间里,我一次次把自己从痛苦和绝望里捞起来。只到再次相信我还可以爱,还可以被爱。再次相信我还可以更努力,更坚强,可以走更远,可以战胜当下的艰苦生活,然后活的更好一些。
当我再次找回那个看上去还好的自己,我便回到家人身边,走到人群中间。我也终于发现,旅行对我的意义,是一次一次在旅途中端正对生活对情感的看法,与孤独和痛苦和平相处,从而找回迷失方向的自己,然后回到尘世中像个不倒翁一样继续活下去。
如今,我仍然觉得,要是悲伤压抑时就出发。去看看途中的花,去看看陌生风景,去把痛苦独自吞噬消化掉。当我回来、所有事物必有所改变、无论好与好。我愿意相信、春去也有花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