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今天我们怎么写散文?
(2013-03-01 10:3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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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美文共赏 |
今天我们怎么写散文?
——写在“上海散文创作论坛”的琐话
龚静
一
以我孤陋的视野,上海市作协专门就散文开论坛还是比较少,更多的是小说作品的研讨。每年的上海文学年鉴中也比较少提及散文的创作情况。但,散文却是每天在全国的报纸杂志上刊发着。长长短短都有。这个其实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报刊上的散文评论真正比较从散文文体内部着手来分析讨论的,其实还是不多。
最近几年在复旦大学给MFA创意写作专业的研究生讲散文写作实践和散文经典细读,学生大多是85后、90后,也有工作几年后再来读书的30岁甚至30多岁的,几个学期下来对年轻人的写作情形也有一些认识和体会。我一直觉得写作无法教,但可以讨论,经由课堂这个平台分享各自的生命经验和审美体悟,通过写作来梳理感觉/思考/感悟/审美。有学生觉得这个过程很享受,一个学期下来或多或少都有收获。有的学生在写作实践课程结束后说,体会到写散文是和平时写博客日志不一样的,不能什么都写,像流水账一样,要有所选择,要懂得留白,要有文学性,等等。这个学生到课程结束时的文章比一开始写得好多了,懂得剪裁,懂得叙述时的节奏,和结构上的一些安排。也有一个发表过小说的学生说对散文的概念一直比较模糊,是可以虚构吗?还是不可以?他可能是非虚构的文字写得多些,在散文中比较擅长用非虚构的一些叙事方法,写人物比较好。我跟他们分享我的经验和体悟,散文当然首先是要真情实感的,虚构和非虚构,这个部分也是有过讨论,有些情节有适当的虚构,比如一些情景还原(通常在以历史为主题的文章中比较多些),但你的体悟、你的情感表达必然是要真诚的。其实散文和小说也是可以打通的,这个方面已故作家汪曾祺先生有过非常出色的实践,如他的《陈小手》,一千多字,风俗、人性、人物、历史场景都有了。读起来就觉得是读着一篇起伏跌宕的好文。其实,汪先生是一直致力于打通小说和散文的。
我个人比较推崇“文章”这个概念,中国文学中一直有“文章学”的传统,其实写出好的文章就可以了。书信、论文、报告,甚至说明文,写人记事论学问,扎实的内容(细节)之外拥有作者的生命性情情致,都是好的散文。刘绪源先生在《解读周作人》一书中提到周作人的“余情”观,说到拥有了作者的情致,那么即使一篇说明文,也是可以写成一篇非常好的佳作的。
以前看到一篇文章中说,现在不少散文杂志登的散文不外乎故乡、父母亲、风景等,好像是说散文作者们还在原地打转转,面对这个变化多端的时代没有写出有质感的文字,我想或许确实有很多文章写这些内容,好比不少小说总要写写婚外恋一样,这个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同样的题材能写出新意,写出自己的特色。比如从风景里看出历史,也看出环保,看出经济和环境的冲突,看出发展观念的复杂性,看出人面对风景时的态度。所以个人以为还是怎么写的问题。而怎么写,其实也和作者主体有关,作者参与观察思考所处的社会时代生活的深度、广度、延展度的多少,不仅决定了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即便是千古不变的题材,也因此而决定了可以写出有意思的角度来的。
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来的一些散文评论,诸如学者散文、历史散文、小女人散文、小资散文,云云,尤其是小女人散文的说法,个人是颇不以为然的(大多乃男性评论者的说法吧),女性作者,写写都市生活,将“文以载道”传统中不太入文的生活琐事写进文章,还写得有滋有味(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过分的耽溺和夸饰),就要被讥讽为小女人了,就被觉得“小”了,什么是“大”呢?在历史的废墟上感慨怀古就一定是“大”,这个其实是和观念有关的,生活好像是不可以写进历史的,是小的,是沉默的、应该消失的,庙堂帝王将相才是大的?想来人们也不会忘记晚明小品带给读者的美感和琐碎里展示的历史感,个人以为这里有一些概念化的习气,何不对具体文本做点详细分析呢。其实都市散文的兴起,也是和文学史有承传的,远的不说,上海近代历史上的那些报章杂志,包括如永安百货1939年5月到1949年3月的企业刊物《永安月刊》,小说散文各种都有,内容自然和都市生活密切相关,我们现在看来,自然不会以“大”和“小”视之的,写的都是其时其人的消长生息。
二
所以说到上海散文,其实或许更该开拓城市生活的主题。传统审美中,似乎乡村总是美好的、淳朴的、纯洁的,而城市总是“声光化电”,狐步舞,欲望的舞蹈,或者最多市井小民,柴米油盐,城市和乡村又总是对立的,但现代社会中,城市毕竟是很多人的栖息地,是我们的家园,不是桃花源式的家园,它是我们生息的地方,文学当然要表达它。异域有异域生活的想象和美感(其实踏实生活的每个细节都不是想象),自己站立的地方也有其自身的审美。关键是我们如何来写它,个人以为还是要身在其中,出乎其外的。作者本身要有了解体悟,要对所写之物之事有切肤之感,然后还得有所超越,其实也就是感受,并且观照。也不一定都要写大事件,这并非每个人都能际遇,写自己实践的,看到的,感到的,哪怕去一次医院,我觉得都是可以写的。这几年因为健康关系,常跑医院,等待诊疗检查的过程中,也观察到不少世态百相(比如去年夏天写的《针灸室》,刊在了《散文》2012年12月上),但这个过程需要慢慢沉淀,思量,才能提炼成文。像本雅明的《驼背小人》,写的是1900年前后柏林的童年(呵呵,也是童年),也都是自己的一些生活状态,可以看出那个时代的一些人情世相和城市风貌。我们的散文写作积年累月的,其实已经形成了不少不同作者笔下的上海这个城市的世态风貌的。这几年上海的一些出版社都出过“上海系列”的书籍,读者的反响也都不错,本地人读之,新上海人读之,异国他乡的上海人也蛮喜欢买来读读一解乡愁。或许有些评论者又要说这些都是怀旧的,不是当下的,其实怀旧的不是彼时彼刻的城市吗?怀旧的表达中必然有当下的观察和呈现。文学不是留声机,甚至常常是向后看的,在这个过程中时代和人会自己呈现出来,只要我们是诚实的,不是做作的,故意美化的(这个当然是要警惕的,警惕因为现实的种种糟糕而对过去充满了修饰的想象)。
写散文,无论写什么,语言是关键。散文是一种特别注重语言的文体。学生们有时也说到,一件普通的事情,我说来怎么就没有味道,而你写来就有味道了呢。我说这里面没有诀窍,只有在反复的实践中找到自己的语言,并找到适应表达不同题材的语言,找到适合的句子组合。这个过程,学习和实践是并行的。切实地生活、阅读和鉴赏,是一生的功课。阅读方面前贤和前辈都提供了很好的文本。古人很多啦,先秦唐宋晚明等。现代散文中,比如朱自清,周作人,鲁迅,汪曾祺,张中行,黄裳,杨绛等等。
会上发言的作家评论家都说到散文的真实性问题,有两个真:真诚地对待自己,真诚地对待读者。开会的时候和作家陆梅在讨论,陆梅说:除了以真诚写文,还有一个是以性情入文。深有同感。会上评论家杨扬说到散文作者的身份感比较弱,不像小说家、诗人那样很理直气壮。因为好像大家都会写写的嘛。但是,当然,好的文章自然非许多人所为,也不能一蹴而就,需要作者个体的多方面的综合素养。或许身份感弱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写出好文章其实是一辈子的事,非职业化使然。个人一直觉得散文是人书俱老的体裁。人的经历、学养、识见、审美和生命体悟在生长,文也会在生长。这样的生长是可以跨越写作题材的,城市、人事、历史文化艺术等。这么多年教学中,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常常在课堂上向学生推荐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里面的论文同样都是美文。
周遭有太多的声音和问题,上海这个城市有着非常丰富的所在,写作或许只能表达其一。作为写作者有时候会觉得无力,有时也会怀疑写作本身。写了这么多年,涉及城市乡镇、绘画文学、读书生活等题材,每新写一篇文章时也会要问自己该怎么写,怎么样有所突破。但是,其实这些也只能在实践中才能慢慢去了然,所以想着那就写下来,琢磨着好好地写下来,就是好的,发出自己真的声音,也许怀疑也许困惑也许欣赏也许思虑也许只是观察和呈现,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