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碗

     ------致杨键

山中住下一只碗，在瓮谷。

崖壁上的苦栎木一直端着它。

皲裂的手绿了又黄，花

开成长途行脚的人

身上的破棉絮。那是蜂窝云捧着它，在南太行

白陉古道上，一斗水村的碗，

落在石臼中。一只空碗，用空洞

来看你，然后照天镜。它看见王维在谷底

蹒跚，跪下并匍匐身子，在眼窝里

饮水。水长成云的样子，蜂窝的样子，

最后没有样子，碗里灌满了风。我确定

是某人把南太行撕开

一条缝，这只碗和它身旁的

耧斗菜就是缝山针。但也许是

反针法，一只碗就是一只碗的

边界，在谷底也是在田纳西，它们稳稳地

坐着。像一只碗那样，像

唐古特忍冬那样，倒披针形

挺着二指宽的脊梁。而父亲习惯于

双手捧着它，蹲在墙角，或者檐下，

头埋进碗中。它倾斜，世界就会

跟着倾斜，他说“嗨”，碗就瓮声瓮气地

“嗨”一声。祭祀一般，他们轻轻地

把碗洗净、放正，而后把山合上。

                    202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