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
(2017-04-22 10: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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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珍作品女友系列玉石夭夭茹也人性 |
1.
夭夭是那种不想则已,一旦想起来了就放不下会连续想很多天的人。
她像一块好看的玉石,抓在手里就放不下,放下了,藏在一个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而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时间久了,有一天想起来,想找到,拿出来,炫耀一下,结果,找疯了,找不到了。某一天,失望了,不找了,无意中又碰到手里。
嗨。这块石头,一点也不为人的急切热情而改变自己的位置,把自己安置好了,等着去发现,在别人的发现里呈现自己的美。夭夭就是这块美玉。
夭夭是一个玉器店的老板。经营着天下美玉。
她被她的石头宠坏了。
她也把她的石头宠坏了。
石头跟对了人,骄傲。
人选对了爱与爱好,有一份骄傲。
第一次见到夭夭时,她绷着圆圆的笑眼问我,姐姐,你看我像商人吗。此时,她的嘴角美成一个上弦月的弯儿。
夭夭长得好看。
好看的都像水果,说不出名字的一种。
水果每一种都有自己的名字,记住每一种水果的名字确实费心思的事情,师法自然,对了胃口都是最好的。
第一次去看夭夭,就是想去看她那些藏起来的石头。她去机场接我,拉着大皮箱刚走出来,就见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弯腰钻过拦住接机人的红线扑过来搂住胳膊喊姐姐。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白体恤,平跟球鞋。好像扎的是个马尾辫,一甩一甩的,俏俏的,脆脆的。
惊诧让我不知说什么,于是,只是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
照片上的她和见到的她不一样。照片是树,眼前的她是树上的花朵。
坐着夭夭那辆红色的大砖头样的车去了她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名字叫理璞。
门开大着,一切都在视野里。
也许是透明玻璃的缘故,门两边墙很空旷。几枚远古的树叶独自存在着,这只是一种形式,表达着空间与时间的距离,对视,就清醒的知道,所有的描述都抵不过它自己,张口就荒凉。进门,
有个屏风,一个凹进去的石头坑里几条小鱼在游。
墙左边有一幅小斗方油画。墙很冷,画很热的样子。面对大门有一面墙,是书架,上面零星有几本书。墙下有一面墙那么长的桌子,桌子边有三个人,桌子上零星摆着几块玉石。三个人低着专注于他们手中的玉石。笑笑打个招呼。
于是,想起了夭夭刚见到我的时候问的那句话,我像商人吗。
在一块石头里看出一个人的气质,在一堆装饰里看出钱的面目,我似乎难以说出实话。
只是,这样的工作室让我不知道夭夭是干什么的。
我想有这样一个书房,一个这样的自己的图书馆,一个这样的玉石收藏室,看着美玉读着书。
夭夭是商人吗。她活的自在,也自我。每天上午睡觉,下午在工作室呆上两个小时,其余时间游泳,健身。
我想夸但夸不出口。这样的工作室是我心底想要的。这样的工作方式也是我想要的。居闹市,安于寂静。有爱物陪伴,想读书就读书想赏玉就赏玉,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愿怎么活就怎么活,与自己可以说话的人说话。
这个世界上当依靠的人靠不住的时候,靠着爱好也是可以取暖也可以互爱。
3.
有一天夭夭给老妈撒娇说,老妈,我怎么觉得我就是天生为玉而生的。
这时,夭夭紧紧贴着老妈,脸在老妈脸上蹭来蹭去腻着。老妈妈拍着爱女的脸说,如果玉石没让你挣那么多钱,你还会说你是为玉而生的吗。
哈哈哈哈。可爱的老人家。只用一句话就把一个人特别好的感觉捅破了。
她笑着嗯嗯呀呀赖着不作答,但心里却知道,玉石和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夭夭经常回老家,她的老妈在老家。回到妈妈身边,她躺在床上把脚丫子搭在老妈的身上,她老妈紧紧搂住老女儿的脚丫子像搂住一个世界一样,美美的,很满足,很幸福安宁的样子。
那些美玉只是夭夭的一种生活,谋生的手段,那辆大砖头车是她行走在石头与金钱之间的一个运输船只。
老妈才是她最终的停泊点。也是她精神心灵养料的供养站。
时光透过玉石,在生养她的母亲身边停留着,她的所有努力就是像父亲一样爱着母亲,像女儿一样爱着母亲,腻着母亲,成为母亲心里那个女儿。
夭夭的微博,微信的内容大多是与母亲腻在一起或者走在腻着的路上。
秋天了,树叶不用努力,也会落在地上,季节到了,什么也挡不住。
世上最爱的那个人,老了。
玉石,还是如初见般欢喜地生长。
4.
夭夭说,玉石是最有灵性的。
夭夭的心里装满了玉石的故事。
我一直想听听这些故事,更想听听她,一个小女子在玉石上淘来的第一桶金。
与物相处,快乐是自发的。与人相处快乐不快乐是借来的,更像是租来的。
我们见面的第一晚上,两个人去吃饭。饭吃的很晚了。菜多人少,剩了很多。夭夭对服务生说,换个新盘子,送到酒店房间。
几盘菜摆在凳子上,夭夭倒坐在椅子上,我盘腿坐在床头垫子上。就这样一个姿势,我们一直说话。说着说着,看着天色发白,我说,你们这里夜里天怎么是白色的。
夭夭笑了,说姐姐,咱俩说了个通宵,还是用一个姿势。
一个晚上,至于说了什么,全忘记了。想起来的就是一直在说一个女人走新疆进西藏淘玉石的路上,那些见闻,那些惊险,那些痛快,那些想起来哈哈大笑之后又哇哇大哭的事情。
话说有一天,她淘回来了一块这辈子几乎可能见不到的一个小籽料。天地造化,看遇见了谁。
这是一趟值得颠几颠的行程,夭夭带着西藏的积雪新疆的灰尘颠颠刚回到工作室。一个资深的老玉友踩着她的后脚跟也跟了进来。
她实在是太兴奋,实在憋不住心底的高兴脱口而出,这件宝贝少了多少不出。话出口,老玉友拉着她的衣袖说,让给我让给我。那份急切像是媒人带来了一位中意的俊俏的姑娘,恨不得一下子楼回家过日子,生怕被人抢走了的架势。碍于老玉友的面子,她还每来得及打扮着这位俊姑娘就被人抢着抬上轿了。当下成交,付了款,带走了那块玉石。
夭夭话说出去了,水泼出去了。收不回来了。硬着头皮只好答应了收了彩礼。
过了一段时间,那位老玉友似乎后悔自己的冒失,也许听了“内行”的撩拨,想悔婚,退回了那块玉石。
夭夭压抑自己内心的狂喜,又收回了那个宝贝。之后,夭夭一路飞到上海,找到一个资深玉雕大师,花费了三个月时间,一件精美绝伦的红皮白肉玉石小鱼石破天惊的来到人世。还是那位老玉友,又来了,他要再一次亲眼看看这位俊姑娘打扮之后的样子。
石破天惊逗秋雨。
每一个词语都在等着一个故事的出现,一个人出现。
戏剧行当有一句名言叫不疯癫不成活。
在玉石行当里同样这样。爱好就让人疯癫。
还是那件玉石,打扮之后的玉石翻了一倍多的价格被那位老玉友再一次抢走了。
这次,夭夭该笑翻了吧。
夭夭哭的稀里哗啦的。她说她要留着那块玉石过日子。她舍不得它归于别人。
爱好可以养家糊口,爱会让人输的只剩下幻想。
每一次,淘得一块美玉,就是一次狂喜和狂悲的历程。每一次每一块美玉收回送出不亚于一场大婚。
这一次,夭夭带着红肿的眼睛,她去老妈那里找安慰去了。
石破天惊的老妈。一句话让夭夭破涕为笑。
老妈妈说,不是你不舍得出手那块玉石,是因为那块玉石买的价格没有达到你心里的价位。
哈哈哈哈。亲爱的老妈妈。你是天神降临吗。每一次,你都把自己的才华一点也不浪费的使用在那个准确的点上。
天神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天神看到的是浮世绘。看不到这面绘画的墙。
5.
夭夭是我在博客上认识的。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原始博友。不多说话,但知道彼此存在。
有一段时间,我会腾出心思,心情,时间,去她博客呆上很长时间。也是不说话,就是看。她的博客就是西藏的雪山,就是心境的尘土飞扬地方,就是走南闯北一路上的小溪水,小野花,大瀑布,暴烈的阳光。
在那里,我会寂静的为自己的眼睛洗一次澡,淋一次最暴的暴雨,吹一次最狂的狂风,登一次最高的山峰。
夭夭说,每年如果不去西藏住几天全身就不舒服。去了,回来那哪都舒坦。
她的博客里,是她大砖头一样的爱车,是一个包着头巾戴着墨镜游走在西藏新疆的野子。
她一直走,走在西藏最深的藏区,和藏民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用微笑和藏民交流。看布达拉宫红墙,寂静地仰视喜马拉雅山的雪,瞩目着藏民磕长头,簌簌泪下,浇灌一生的那六秒的孤独。
最美的都在深处。孤独的独处。
一切因为久长,才会生出属于自己的不褪色的光泽。
人是。美轮美奂的玉石,也是。
每一次,看夭夭的文字,她的文章都会让我的精神有抖一抖的感觉。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凝练的锤子,轻轻的砸向我。无缘无故的就会顿住。我不知道她读了几本书,每一本书的营养都在她的文字里,情绪里四处飞溅。
一个人读书读到自己喜爱的视野里,读到自己欢喜的爱好里,滋养爱好,养育心情,已经够了。
夭夭与玉石在最深处相遇,她和它又在红尘欢喜。
我像商人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很小的孩子站在大人的肩上说,看,我长高了。
你所呈现的就是你自己。褪去一切装饰,一块石头爱与不爱,不在石头而在一个人的眼神。
此时,我只想好好珍惜这个春天。
还有春天那块并不好看的石头。
梵高说,我的收获不在这里。
是的。夭夭,你的收获来自冰冷的石头,可是,能够真正被人捂热的是冰冷的石头而不是人心。
你说过石头是有灵性的。喜爱的东西会自己回到家的。
我有一个三不猴玉石手链。有一天,是个冬天,我在了非的店里喝茶,突然,绳子断了,玉猴散落一地。几个朋友蹲到趴下四处找寻,还是有一个白色的小玉猴子没找到。怏怏回到家。第二天出门,刚拿包,小玉猴从桌子上咕噜噜掉下来落在脚背上。像个做了坏事知道承认错误的孩子。
我无法想象它是怎么跟我回到家的。
这一只是个迷。
一切自在,一切不自在。
6.
寡言。两个原因,一个是爱,一个是爱好。
我不知道你缺席的原因。
夭夭的爱好,是从很小的时候存在下来。
一种爱好最终成为养家糊口的方法,一种爱好成就了一个叫夭夭的女子。并且让一个貌似柔弱的小女子如大丈夫一般行走的人,是爱好。唯独少了爱情的爱。
就在那次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看到了这一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的那么多石头。
没有丑陋的石头,也没有美丽的眼睛,一切都是一种欲望给了这些石头一种物性。一种占有的欲望。宠爱,都是转移了形式的爱。
当一个人把人性的爱转移成为爱好,其实在人性里少爱。缺爱,失爱。
我无比俗气。
这些石头如果要是我的该有多好。
这个想法,只在我的想法里,停留了六秒钟。就在那一次,夭夭从保险箱里拿出了那只象牙烟嘴。
一桌子的玉石一下子就瞬时退席了,让位于这个几寸长的象牙烟嘴。不可描述,不可细述。
岁月的烟尘覆盖在上面,岁月的烟尘又褪去了时光的沧桑。一个小小的物件,刹时,让一个屋子空旷的剩下它自己。
匠人,匠心。
烟嘴一直放在桌子上,我没有动手碰它。
见到,看着,就已经心满意足。
在这样一个物件面前,文字太虚弱了。
那是舅舅留给夭夭的。
很小的时候,姥爷是保定府一代知名老中医,许多名门贵客是家中的常客。舅舅是读书人,在客来客去的接触中,舅舅的朋友留下了这只象牙烟嘴。后来,舅舅把烟嘴留给了伴随姥爷身边的夭夭。
夭夭说,我就想把这烟嘴当做一个念想。
是的,就是念想。
人活的很短,念想会活的很长久。
那个下午,陪着念想过的。
夭夭的博客,微博,微信,没有一个是与她的职业爱好有关的。她的每个字都给了爱。
而她把自己这个人给了爱好。如一篇新文章,改来改去就改成了旧光阴一样。踏实,笃定,有一种冰冷的安全。
至今,我也没有问起她淘到第一桶金的故事。
只是,以后,我注定与石头过漫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