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越来越冷清了，我们这个村子，一半都是外地租客。过年也不大串门了，各家管各家的。今年回乡我只是在临回程那天去看了看我奶奶。

也不知怎么，前一阵我突然记起我奶奶在我爷爷去世时对我们说过的话，她说：“爷爷不在了，你们不要不来看我。不要买东西，一定要来看我。”当时我诧异她为什么会那么说——在办丧事的纷乱中，她居然会想到这些！

现在，我才明白，她是早就看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许，她过去也看到过一些孤老太的晚景，所以有此请求吧。果不出其言，自从爷爷去世后，我们很少进她那个院子了。过去爷爷在的时候，那还像一份人家。爷爷一去世，那间低矮的屋子似乎顿然就失去了生气，而且很有些阴森。虽然有时经过，但要走进去，似乎也是要下很大的决心的。

因为想起她的那句叮嘱，我决定去看看她。这次，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她那个院子，走到她门前，但见一个外地人在门口整理旧纸箱。我的第一个感觉是，这一定是我四叔叔招来的那些外地租客，顿时心头火起。我大声责问：“我奶奶的门前你们堆这些东西干什么？怎么搞得这么脏！”外地中年男子被我说的一头雾水，解释说是他是来收破烂的，是来帮着收拾的。很委屈。

我这才明白其实是我小叔叔收的破烂。为什么要堆在奶奶家门口？为什么不给她个好环境？我在心里抱怨着，跨越了那些垃圾，走进奶奶的家。奶奶的家里也堆着很多拾来的饮料瓶子，为什么不卖掉呢？我想了想，可能是夏天卖比较合算吧？小叔叔原来去了攀枝花铁矿，后来下岗回家，和四川的老婆离了婚，带着一个儿子，儿子心脏似乎也不太好。小叔叔在小镇上的菜场扫地，收入不高。我奶奶一共有七个儿子，这个儿子境遇最不好。现在，这母子俩相互陪伴着。

这个时辰，小叔叔去上班了，我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端着一碗馄饨，桌上有些菜。我有些手足无措，在她的指点下帮她端到灶上，她从缸里舀了水加到锅里，然后坐在灶前点火蒸饭菜。

奶奶坐在灶前烧饭的形象，是我熟悉的，可是，看着这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坐在灶前烧火，真是令人不忍。奶奶有七个儿子，有的在市区，有的在镇上买了房子。据说叔叔们劝她去养老院，但她无论如何不肯去，哭着不肯去。她是宁可生活不方便，也要和家人在一起。

门口收废品的安徽人用责怪的口吻说，你们浦东人真不孝顺。我苦笑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要是告诉他，也许是一个中篇小说，但也许很简单。我也想过，如果兄弟几个抛弃前嫌坐一起开个会，大家出点钱请个保姆不是很好吗？而且事实上，除了小叔叔，其他经济都是不错的。但是，看似简单的事，在现实中却很难。

作为隔代的孙女，我能做的也就是看看她。没买什么，给她200元，也不敢给多，我这个辈分，给得多了长辈怎么办？而且，奶奶倒也并不缺钱，她有养老钱，她缺的只是为她洗衣做饭的人。

奶奶耳背，我说话她听不见，用手势聊了几句，我就退出了。在门口倒是跟那个安徽人聊了许多。他来自阜阳，有两个儿子，一个18岁，一个14岁，都是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的，14岁的在机场托熟人找了份工作，每月有1500元……我说，两个儿子，得准备两套房子。他连声说是啊是啊。

七个儿子也罢，两个儿子也罢，一个儿子也罢，这养老，似乎还是要自己早做打算才好。这次返程，提着父母给我准备的一大堆食物，我对自己说：一定要记得，日后不管什么情况，即便我们姐弟姐妹间有不开心的事，我都不要去计较，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父母，不让他们的晚年受委屈。

记在这里，免得我日后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