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轮11 迷梦之刃 序言Part5
(2013-07-27 2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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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蒙羞盒子千人不值得文化 |
分类: 兰德大陆·《时光之轮》 |
女大君苏罗丝·赛贝勒·梅戴拉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月亮已经落下,能够俯瞰皇宫花园的三联拱窗还是暗的。不过她一直处在黑暗中的眼睛,至少还能分辨出天花板上石膏雕花装饰的轮廓。再过一两个小时,黎明就会到来,她的眼睛却一直没有合上过。自从图昂失踪后,她大多数夜晚都是在清醒中度过,只有在彻底精疲力竭,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才会昏睡过去。这样的睡眠只会带给她一心想要忘记的噩梦。艾博达从不会真正变得寒冷,但黑夜总还是会带来一丝寒意,而她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被,这足以帮助她保持清醒。困扰着她每一个梦的问题简单却又严酷。图昂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逃跑的亚桑米亚尔罪奴和泰琳女王的遇害,似乎都表明图昂凶多吉少。三起如此严重的事件在同一个晚上发生,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前两件事的恐怖后果已经给图昂的安危蒙上一层深深的阴影。有人正在瑞雅盖尔,也就是归乡之人中散播恐惧,也许他们是想破坏整个回归远征。什么行动能比刺杀图昂更加有效地实现这个目的?更糟糕的是,这一定是霄辰人自己干的,因为图昂一直用纱巾覆面,所有本地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泰琳一定是被至上力杀死的,凶手应该是带有罪奴的罪奴主。苏罗丝曾经考虑过凶手是两仪师的可能性,但这样她就必须解释清楚,为什么两仪师能进入一座充满罪奴的城市、一座有更多罪奴的宫殿,并在作案后顺利离开,逃避一切监视。另一方面,如果要打开海民罪奴的罪铐,至少需要一名罪奴主的参与。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属于她本人的两名罪奴主失踪了,实际上,是在两天后才有人注意到她们不见了。但从图昂失踪的那一晚开始,就没有人再见过她们。苏罗丝不相信她们会参与这起阴谋,但她们的确都去过罪奴巢。苏罗丝无法想象李娜和汐塔会为罪奴打开罪铐。当然,她们有充分的理由逃走,到别处找个新主子,一个不在意她们肮脏秘密的主子。比如那个偷走两名罪奴的艾格宁·塔玛拉斯,对于一个刚刚晋升为王之血脉的人,这样做非常奇怪。但这并不重要。苏罗丝看不出艾格宁的行为和其他那些事有什么关系,很可能是这个女人觉得贵族阶层的压力和复杂性,与她曾经的水手生活差异太大。不管怎样,艾格宁迟早会被找到,并被逮捕。
重要且真正致命的是李娜和汐塔的失踪,没有人确切知道她们逃走的时间,如果有不合适的人注意到她们逃走的时间与那些重大灾难发生的时刻如此接近,并由此得出错误的结论……苏罗丝用掌根揉了揉双眼,轻呼出一口气,那声音非常像是在呻吟。
就算她能逃脱谋杀图昂的嫌疑,但如果这个女人死了,她也必须亲自向女皇表示忏悔,愿女皇永生。为水晶王座继承人的死亡进行的忏悔一定会是极为漫长、痛苦而具有羞辱性的,忏悔的最后一步也许会是死刑,或者更加可怕,让她成为奴隶。这些还没有成真,但在苏罗丝的噩梦里,这样的场景总是一次又一次出现。她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放在那里的出鞘匕首,这把匕首比她的手要长一点,锋利的刀刃足以割开她的动脉,尤其是在热水浴池里。如果她必须进行忏悔,她将不会活着回到霄达。如果人们相信她以自杀作为忏悔的方式,那么她的名字所承受的羞耻也许还能轻一些,她还会在遗书中做出这样的解释,这样做也许真的有用。
不过,图昂也许还活着。这是苏罗丝的救命稻草。杀死图昂,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的尸体运走,策划这种行动的也许是图昂仍然在世的姐妹之一,她们都觊觎水晶王座。不过图昂曾经不止一次故意安排让自己失踪。图昂的上罪奴主曾经在九天前率领图昂的全部罪奴主和罪奴前往野外进行训练,并且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这可以当成是图昂自行安排失踪的一种证明。训练罪奴不需要九天时间。就在今天,不,在昨天,苏罗丝得知图昂的卫队长也在九天前率领一支具有相当规模的扈从队伍出了城,且至今没有回来,这很难说是一种巧合。苏罗丝也因此对图昂的生还有了更多信心,至少,她还有希望。
图昂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失踪,都让她得到女皇的更多嘉许。愿女皇永生,帮助她在争夺皇储的战役中取得胜利。每一次当她重新出现的时候,总是有她的某个姐妹被迫或因为受到引诱而与她开战。那么,这次图昂的战略又是什么?苏罗丝绞尽脑汁,也无法在霄辰人中找到一个对图昂来说可能有价值的目标。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人选,她曾经考虑过图昂的目标就是自己,但也很快就排除了这种设想。图昂只要一句话,就能剥夺苏罗丝在回归大军中的一切地位和权势,她只需要摘掉面纱,就能以九月之女的身份指挥回归大军,成为帝国在这片大陆上的统治者。她不太可能怀疑苏罗丝是亚桑煞达——爱瑞斯洋彼岸的暗黑之友,即使有所察觉,她大可将苏罗丝交给觅真者去审问。不,图昂的目标是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件事。如果她还活着,她可一定要活着啊!苏罗丝不想死,她害怕枕下的那把匕首。
她不关心图昂有什么样的目标,但这目标会成为她找到图昂的线索,这才是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虽然她已经宣布,九月之女正在进行一次对新国土的长期视察,但王之血脉中已经有人在悄悄议论,说图昂已经死了。她失踪得愈久,这种议论就会愈多,苏罗丝也就愈有可能返回霄达,进行忏悔,她已经无法将局势掌控太久。如果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她迟早会被宣判负有严重的尚摩西,到时候,仍然会服从她的将只剩下她的仆人和奴隶。她的双眼将只能望向地面,无论是高阶还是低阶王之血脉,甚至连平民都可能拒绝和她交谈。那样的话,她很快就会被囚禁在返回帝国的船上。
毫无疑问,图昂不会喜欢被找到,不过即使这样可能惹怒她,也不至于让苏罗丝失去一切名誉,不得不割腕自尽,所以她一定要找到图昂。至少,就苏罗丝所知,阿特拉的每一名觅真者都在寻找图昂。图昂自己的觅真者在干什么,苏罗丝并不知道,不过他们肯定都在以双倍于其他觅真者的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主人——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主人的计划。但在搜索了十七天之后,他们找到的只有一些荒谬的传闻,比如图昂从金匠那里强行索取珠宝,几乎每一名普通士兵都知道这种传闻。也许……
通向前厅的拱门被缓缓推开,苏罗丝猛地闭上右眼,以免门外透进来的灯光消去自己的黑暗视觉。当门缝足够宽时,一名穿着达科维透明长袍的浅色头发女人走了进来,又轻轻关上门,让卧室重陷黑暗。苏罗丝睁开右眼,才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卑躬屈膝地朝床前走来。突然间,另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房间的一角悄无声息地立起,那是亚蛮达拉加。
这头劳帕能够在眨眼间跳过房间,咬断那个蠢女人的脖子,但苏罗丝还是抓紧了匕首。建立第二道防线永远都是明智的,无论前一道防线看上去有多么牢不可破。那名达科维停在离床一步远的地方,焦急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特别刺耳。
“正在积聚勇气吗,莉亚熏?”苏罗丝严厉地说道。她看到蜂蜜色的头发和满头的细辫子,就知道来人是谁。
那名达科维尖叫一声,跪倒下去,头一直低垂到地毯上,至少莉亚熏学会了这一点。“我不会伤害您,女大君。”她在说谎,“您知道我不会的。”她的语气显得很匆忙,带着慌乱的喘息,她似乎始终都无法学会何时可以说话,何时要闭上嘴,以及如何以适当的敬意说话。“我们全都是至尊暗主的忠实奴仆。难道我没有证明自己的用处吗?我为您除掉了亚纹。难道不是吗?您说过,您想让她死,女大君,我便除掉了她。”
苏罗丝铁青着脸,在黑暗中坐起来,被单滑到了她的膝头。她太容易忘记身边的达科维了,即使是像莉亚熏这样的达科维,这让她很容易泄露一些秘密。亚纹并不危险,只不过让人感到厌烦,作为苏罗丝的代言人,她做事实在是有些笨拙。亚纹爬到这个位置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几乎不可能背叛苏罗丝,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背叛。的确,如果她从楼梯上摔下来,跌断脖子,苏罗丝可能会因为摆脱了一些麻烦而感到稍许轻松,但是让那个女人双眼鼓起、脸颊变成青蓝色的毒药,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觅真者们都在忙着寻找图昂,但这种事无疑还是会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苏罗丝的家族中来。她不得不宣布她的代言人是被谋杀的。在她的家族中有窥听者。她只能接受这种情况,每个家族都有窥听者,而觅真者所做的还不止是窃听,他们很可能会挖掘出一些必须被严格隐瞒的秘密。
苏罗丝觉得,想要掩饰自己的愤怒实在是困难得让自己吃惊,她的语气比她所希望的更加阴寒。“希望你叫醒我不止是为了再向我哀求什么,莉亚熏。”
“不,不!”这个蠢货竟然抬起头,直视苏罗丝的双眼!“有一名军官刚从加尔甘将军那里赶来,女大君,他正等待着送您去将军那里。”
苏罗丝气恼地一甩头,这家伙竟敢耽搁来自加尔甘的讯息,还直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要伸手把莉亚熏掐死。当然,紧随一起死亡的第二起死亡,肯定会引起觅真者对她的家族更多的兴趣。不过,觅真者们不一定会知道这名达科维的死,厄尔巴能够轻松地处理掉这具尸体,他很擅长做这种事。
不过,苏罗丝也很享受奴役这名前两仪师的感觉,尤其是想到莉亚熏曾经多么傲慢地对待她。让这个女人在所有方面成为一个完美的达科维,这肯定会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不过,现在该是给这个女人戴上罪铐的时候了,她的仆人之中已经出现了有一名马拉斯达曼尼未曾戴上罪铐的恼人议论。罪奴主发现莉亚熏被以某种方式屏障,所以才无法导引,这已经是十二天以前的事情,这也解释了她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被戴上罪铐。苏罗丝决定让厄尔巴在罪奴主中找到一些亚桑煞达,这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任务,侍奉至尊暗主的罪奴主比普通人要少得多,这点的确很奇怪。苏罗丝已经不再信任罪奴主了,但也许亚桑煞达还是会比其他罪奴主更值得信任。
“点亮两盏灯,给我拿长袍和软鞋来。”苏罗丝一边说,一边将双腿放到床下。
莉亚熏急忙跑到桌边,那里的镀金三脚架上放着附盖的垫沙暖炉,她一只手刚碰到炉壁,立刻抽了一口冷气,但她还是以最快速度用钳子从暖炉中夹出一块热煤,把它吹亮,然后用它点亮两盏银色的油灯,并调整好灯芯,让灯火稳定燃烧,不会冒出黑烟来。也许她的舌头还在表明,她觉得自己和苏罗丝是平等的,而不是苏罗丝的奴隶,但她捱过的鞭子已经让她懂得要尽快去执行苏罗丝的一切命令。
莉亚熏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盏灯,却愣了一下,将一声喊叫哽在喉咙里。亚蛮达拉加已经从角落里走过来,一双陷在隆起眼眶中的黑眼睛直盯着她,而莉亚熏的样子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过这头劳帕!这头十尺高、将近两千磅重的猛兽,看上去的确是相当恐怖,它的皮肤光滑无毛,如同红棕色的皮革,一双前爪上各有六根不停缩进伸出的利爪。
“安静。”苏罗丝对那头劳帕说道。这应该是它非常熟悉的一个命令,但亚蛮达拉加还是张开血盆大口,露了露利刃般的牙齿,才趴回地上,像狗一样将球形的大头放在爪子上,而且它也没有再闭上眼睛。劳帕很聪明,很显然,它像苏罗丝一样不信任莉亚熏。
虽然不敢瞥亚蛮达拉加一眼,这名达科维还是飞快地从高大的雕花衣柜中取出蓝色天鹅绒软鞋和绣着绿、红、蓝色花纹的白色丝绸长袍,并将长袍撑起,好方便苏罗丝将手臂伸进袍袖里。但苏罗丝还是不得不自己系好长腰带,并伸出一只脚,这才让这名达科维想起要跪下,为苏罗丝穿上软鞋。她的眼里还有反抗的火星,真是个不合格的达科维!
借助昏暗的灯光,苏罗丝审视着自己在墙边镀金立镜中的身影,她眼窝深陷,脸上罩着一层疲惫的影子,辫子松散地垂在背后,毫无疑问,她的头皮肯定也需要再剃净了。很好,加尔甘的信使一定会认为她是因为图昂的失踪而感到极度忧伤,她现在的样子很有说服力。但在了解将军传来的讯息以前,她还有一件小事要处理。
“跑去见洛萨拉,恳求她重重责打你,莉亚熏。”她说道。
这名达科维张开紧绷的小嘴,惊骇地瞪大眼睛。“但为什么?”她呜咽着说,“我,我什么都没做!”
苏罗丝慢慢地在丝质腰带上系着花结,以免忍不住伸手去打面前的这个女人,如果外人知道她竟然亲手打了达科维,那她就要有一个月抬不起头来了。她对自己的财产当然不需要做任何解释。不过,一旦莉亚熏被完全训练成熟,她就不再有机会让这个女人明白自己现在的境况是多么凄惨,不再能以此来狠狠折磨她了。
“因为你没有及时告诉我将军信使的到来。因为你仍然自称为‘我’,而不是莉亚熏,因为你竟然直视我的眼睛。”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满的意味。莉亚熏每听到她多说一个字,身体就多蜷缩起一点,现在,她直盯着地板,仿佛这样能减轻苏罗丝带给她的压力。“因为你质疑我的命令,而不是遵从。最后,对你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我希望你被责打。现在,快去告诉洛萨拉这些理由,这样她就会狠狠地打你了。”
“莉亚熏已经听到并将服从,女大君。”这名达科维呜咽着,她终于懂了些事。随后,她就没命地跑向门口,甚至掉了她的一只白色软鞋。她肯定非常害怕,不可能回身来拿这只鞋,或者她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赤着一只脚。这样很好。她就这样抓住门,把门拉开,跑掉了。让自己的财产去接受管束,并不能给苏罗丝带来什么快慰。但这名财产不一样,哦,是的,它不一样。
苏罗丝花了一点时间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显示出悲痛的情绪是一回事,流露出焦躁不安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的心中充满了对莉亚熏的不满,关于那些噩梦的可怕回忆,对于图昂的命运、更多也是对于自己的命运的恐惧,但直到镜子里的那张脸表现出绝对的平静,她才跟在那名达科维之后走出房间。
她的寓所前厅充分显示出那种浮华绚丽的艾博达装潢风格:描绘着云纹图案的蓝色天花板,黄色墙壁和黄绿色地砖。她用自己的高屏风取代了原来的家具,这是一张很朴素的屏风,只是在其中的两扇屏上有第一流画家绘制的花鸟图案,即使这样,也难以掩饰这个房间的艳俗氛围。看到敞开的寓所大门,她的喉头微微发出一声怒吼,莉亚熏竟敢如此仓皇失措。但她很快就将那名达科维赶出脑海,将注意力集中在早已等候于前厅里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正端详着画在屏风上的一头柯猁,一种产自森特结的斑点大猫,这是个身材瘦高的灰发男人,穿着用蓝黄条纹装饰的铠甲。听到苏罗丝轻微的脚步声,他敏捷地转过身,单膝跪下。作为一介平民,他这样做是失礼的,不过他手臂下面的头盔上有三根蓝色的细长羽毛,表明他是个重要人物,当然,能够在这个时候打扰苏罗丝的一定是重要人物。这次,苏罗丝决定赦免他的失礼,但,下不为例。
“旗将麦赫尔·奈吉拉觐见女大君,加尔甘将军向您致以问候,他收到来自于塔拉朋的讯息。”苏罗丝的眼眉不由自主地挑动了一下。塔拉朋?塔拉朋应该像霄达一样安全。她的手指习惯性地抽动了一下。但她既然还没有找到代替亚纹的人选,就只能亲自和这个男人说话了。
气恼的情绪让她的声音变得刚硬,而她并没有费力去让它软化下来。这个人竟然依旧保持着单腿下跪的姿势,没有匍匐在地!“什么样的讯息?如果我是因为艾伊尔人被叫醒,我是不会高兴的,旗将。”
她的声音并没有吓倒这个人,他甚至将目光抬至几乎能和她对视的程度,以平静的语气说道:“不是艾伊尔人,女大君,加尔甘将军希望能亲自告诉您,这样您就能准确无误地听取每一点细节了。”
苏罗丝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奈吉拉到底是不愿意告诉她讯息的内容,还是受命不得这样做?不管怎样,听起来不像是好事。“带路吧。”她发出命令,然后不等奈吉拉有所反应,就走出房间,并在最大程度上忽视了如同雕像般立在走廊里寓所大门旁的两名视死卫士,虽然只有像她这样的高阶王之血脉能够得到视死卫士的保护,但这些披挂红绿色盔甲的士兵总是让她感到头皮发麻。自从图昂失踪以后,她就开始竭力对他们视而不见。
走廊墙壁上挂满了描绘航船和海洋景色的织锦壁挂,被不时刮过的一阵冷风吹起,鎏金灯盏中的火苗也在风中不住地摇曳。空旷的走廊中只能看见几名正在为清晨杂役而奔忙的穿制服的仆人,他们都以为只需要向苏罗丝深鞠躬,或者行屈膝礼就足够了,而且他们竟然都会和她对视!也许她该和贝瑟兰谈谈?不,从法律上来讲,塔拉朋的新国王和她的地位是相当的,她很怀疑贝瑟兰是否会要求他的仆人遵循应有的礼仪。苏罗丝迈步向前,双眼也始终直视前方,至少这样做可以让她不必看到那些仆人的冒犯。
奈吉拉快步追上来,跟在她身侧,他的靴子敲击在太过耀眼的亮蓝色地板上。她知道加尔甘在哪里,不需要别人带路。
这个房间本来是跳舞的房间,它的一侧是一片三十步宽的空地,天花板上画着幻想中的鱼和鸟,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云团和波涛中嬉戏。现在,只有这片天花板还能让人想起这个房间原先的功用。浅红色的墙壁都被装满皮封文件的书架和带镜子的立灯给遮住。绿色的舞池地板上摆着堆放着地图的大桌子,穿着褐色外衣的职员小跑着穿行在这些桌子之间。一名年轻军官从苏罗丝身边跑过,甚至没有向她敬礼,她只是一名少尉,红黄色头盔上连一根羽毛都没有,普通职员也只是紧贴在桌边,为她让出道路而已。加尔甘太纵容他的人了,他在公开场合说过,在“错误的时间”所做的“额外礼节”会干扰工作效率,这种厚颜无耻的行径一直让苏罗丝深感忿恨。
伦纳尔·加尔甘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华丽的红色长袍,上面绣着毛羽光鲜的鸟雀,他头顶的雪白头发被编成了一根紧密但不是很整齐的辫子,一直垂到肩头。他站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旁,身边围绕着一小群高级军官。那些人有的披挂着胸甲,有的穿着长袍,几乎每个人都像苏罗丝一样形容不整。看样子,她并不是第一个被加尔甘派信使请来的人。
苏罗丝努力不让愤怒表现在脸上。加尔甘是跟随图昂和回归大军一起来到塔拉朋的,所以,除了他的祖先是第一批效忠于卢赛尔·潘恩崔的人,以及他是一个威名显著的战士和统帅以外,苏罗丝对他几乎完全不了解。的确,名望和事实有时候会是一样的。总而言之,苏罗丝完全不喜欢这个人。
加尔甘朝走过来的苏罗丝转过身,庄重地将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亲吻了她的双侧脸颊。苏罗丝只得用同样的方式向他致以问候,同时竭力不让自己因为他身上那股强烈的麝香味道而皱起鼻子。加尔甘满是皱纹的面孔显得相当平和,但她似乎能觉察到这名元帅眼里的一丝忧虑。他身后的那些人主要是低阶王之血脉和平民们,则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塔拉朋的大地图被铺开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四角分别被一盏灯压住,上面明确地显示出值得人们担心的事情。地图上的红色楔形标志代表了行进的霄辰部队,红星则是屯驻的霄辰军。每个红色标志上都有一片小纸旗,写明了它们的人数和构成。而在整张地图上,许多黑色的圆点表明那里发生了战斗,更多的白色圆点表明了敌方部队的位置,其中许多白点上并没有纸旗。塔拉朋怎么可能会有敌人?这里一直安全得如同……
“出了什么事?”苏罗丝问道。
“大约三个小时前,雷肯开始从特尔蓝将军那里带来报告。”加尔甘以交谈而不是报告的语气开了口。他一边说话,一边审视着地图,根本没有朝苏罗丝这里瞥上一眼。“这些可能还不是全部的敌人。每当我以为这张图上标明的状况大致稳定时,都会有新的敌人出现。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已经有七个主要的物资营地和二十多个小一些的辎重营被攻克并烧毁;二十支车队遭到攻击,那些马车和上面装载的物资都付之一炬;十七个前哨战被抹去;十一支巡逻队失去了联系;另外还有十五场小型战斗。我们的殖民点也受到了几次攻击,但死伤并不多,其中大多都是想要保护自己财产的男人。不过许多马车、仓库以及正在建造的房屋都被烧毁了,同时各处的殖民点都收到了同样的警告:离开塔拉朋。所有这些都是由两百人到五百人的小型部队干的,敌军总数差不多有一到两万人,几乎全是塔拉朋人。嗯,是的,”他最后带着很是随意的语气说道,“他们都穿着绘有条纹的盔甲。”
苏罗丝很想把牙齿咬紧。回归大军的士兵是由加尔甘指挥的,但苏罗丝指挥着可伦奈,也就是先行者,所以,虽然加尔甘只是在头顶才留有发丝,并拥有涂红漆的指甲,苏罗丝的位阶还是比他高。她怀疑加尔甘之所以没有在到达塔拉朋时宣布将先行者纳入回归大军的序列,只是因为排挤掉苏罗丝,就意味着将由他来担负起保护图昂安全的责任。因此,苏罗丝对他的感觉并不止是不喜欢,而是彻底的憎恶。
“是兵变?”苏罗丝很为自己的冷静感到骄傲,即便她心里已经有火焰在燃烧了。
加尔甘缓缓地摇着头,他的白色发辫也随之摇摆。“不,所有的报告都说我们的塔拉朋人在英勇战斗。我们也赢得几场胜利,抓住几名俘虏,他们都不在我们的塔拉朋部队名册上。这些俘虏中有真龙信众,我们一直都以为他们只是在阿拉多曼活动,俘虏们供出了罗代尔·伊图拉德这个名字,他应该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和指挥官。他是个阿拉多曼人,大洋这一侧最优秀的将军之一,我可以相信,”加尔甘向地图一挥手,“是他制定并执行了这个计划。”这个傻瓜的声音里竟然还有钦佩的意味!“这不是兵变,而是大规模袭击,但他仅凭现有规模的部队,是不可能完成这个计划的。”
真龙信众。这个词如同一只大手,紧紧掐住苏罗丝的喉咙。“他们之中有殉道使吗?”
“那些能导引的男人?”加尔甘面色冰冷,并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抵抗邪恶的手势,“供词中并没有提到那些人,不过我宁可相信他们也参与了。”
苏罗丝想把灼热的怒火倾泻到加尔甘的头上,但朝另一位高阶王之血脉尖叫只会让她无法抬起眼睛,可是她必须将这种愤怒指向某个人,必须将它发泄出去。她一直在为自己对塔拉朋的治理感到骄傲,而现在,这个国家似乎已经回到了当她第一次在这里登陆时的那种混乱状态,有一个人必须对此负责。“那个伊图拉德,”她的声音如冰一般阴寒,“他一定要死!”
“不必担心。”加尔甘将双手握在背后,审视着地图上的小旗,喃喃说道,“用不了多久,特尔蓝就会让他夹着尾巴逃回阿拉多曼去。如果运气够好,他将有可能待在某一支被我们追击并歼灭的小部队里。”
“运气够好?”苏罗丝喝道,“我可不相信运气!”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了,她不想再这样做。她的眼睛扫视着地图,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伊图拉德。“如果像你说的,那里有上百支敌人的部队,特尔蓝就需要更多的斥候才能逐一找到并歼灭他们,我希望他们全部被歼灭,一个也不留下,特别是那个伊图拉德。育蓝将军,我要五分之四,不,九成在阿特拉和阿玛迪西亚执行任务的雷肯都进入塔拉朋。如果特尔蓝用它们都不能找到这些敌人,那他就要考虑一下他的脑袋是否能让我满意了。”
育蓝是一名皮肤黝黑的小个儿男子,他的蓝色长袍上绣有黑色冠羽的苍鹰,一定是因为过来得太仓促,他甚至没有使用固定假发的胶水,他总是要把他的假发扶正的。他是先行者部队的天空队长,而回归大军现在的天空队长只是一名旗将,因为他们原先的天空队长,一位更加高级的将领死在他们的征程中。育蓝对付他应该没有问题。
“明智之举,女大君。”育蓝一边说,一边朝地图皱起眉头,“但请允许我建议,不要动用阿玛迪西亚境内和分配给旗将科尔甘的雷肯。雷肯是我们找到艾伊尔人的最佳手段,而且我们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找到白袍众的踪影了。就算是这样,特尔蓝将军仍然能得到……”
“艾伊尔人的问题每天都在减轻,”苏罗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而几个逃亡者更算不上是什么。”育蓝赞同地点点头,他的一只手则扶住了假发,毕竟,他只是一名低阶王之血脉。
“我可不会称七千人的部队是几个逃亡者。”加尔甘冷冷地说道。
“听我的命令!”苏罗丝喝道。诅咒那些所谓的圣光之子!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让埃桑瓦和留下来的那一两千人成为达科维。他们的确是留下来了,但他们的忠诚又能维持多久?而且,埃桑瓦似乎憎恨罪奴,这个人很不可靠!
加尔甘耸耸肩,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根涂红漆的指甲在地图上划动着,仿佛他正在安排军队的行动。“只要你不动用巨雷肯,我不反对。敌人的计划一定还会继续下去,阿特拉几乎没有做正式抵抗就落入我们手中。我还没准备好向伊利安进军。我们需要尽快平息塔拉朋的骚乱,如果我们不能保证人们的安全,他们就会起来反对我们。”
苏罗丝开始后悔表露出自己的怒意。他不反对?他还没准备好攻克伊利安?他只不过是没有直接宣布,他不必服从她的命令而已,他不打算公开褫夺她的权威,因为这样就要背负起她的责任了。
“这个命令应该尽快被传达给特尔蓝,加尔甘将军。”她的声音很稳定,这是她强行克制的结果。“他必须把罗代尔·伊图拉德的头颅交给我,即使他要为此而杀过整个阿拉多曼,直到妖境。如果我得不到那颗头颅,我就会取下他的。”
加尔甘紧紧地抿了一下双唇。他皱起眉,俯视着地图。“特尔蓝有时候需要在屁股上点把火,阿拉多曼一直都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好,你的话会被传达给他,苏罗丝。”
苏罗丝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再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她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如果不这样,她很可能就要尖叫起来了。她一直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怒火。视死卫士当然没有注意她的表情,他们永远都像石雕一样,她只能狠狠地摔上寓所的大门,也许这能让他们注意一下!
她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床,踢掉软鞋,让长袍落在地上。一定要找到图昂,一定要。她必须弄清楚图昂的目标,查出她在哪里,必须……
突然间,她的卧室墙壁、天花板,甚至连地板都开始亮起银光,它们仿佛都变成了光。苏罗丝惊骇地张大了嘴,慢慢转过身,盯着包覆着她的这个光盒子,却发现她只是在盯着一个由翻腾的火焰形成的女人。亚蛮达拉加已经站起身,等待着主人的攻击命令。
“我是色墨海格。”这个火焰女人用葬礼鸣钟般的声音说道。
“趴下,亚蛮达拉加!”这是亚蛮达拉加小时候就被教授过的命令。苏罗丝喜欢看到这头劳帕匍匐在她面前的样子。但她又哼了一声,因为她也必须以同样的姿势拜倒下去,亲吻红绿花纹的地毯。“我以全部身心侍奉并服从,伟大的主人。”她相信这个女人的身份。有谁敢冒充这样的身份?又有谁能以火焰之身出现?
“我想,你很喜欢这种君主的生活。”鸣钟般的声音微微流露出一点幽默感,但那声音随后就变得更加严厉。“看着我!我不喜欢你们霄辰人避开主人目光的方式,别想在我面前隐瞒任何事,苏罗丝。”
“当然不会,伟大的主人。”苏罗丝一边说,一边直起身,跪坐在自己的脚上。“绝对不会,伟大的主人。”她将视线抬到对面这个女人的嘴唇位置,就没办法抬得更高了,这应该够了。
“好多了。”色墨海格嘟囔着,“那么,你打算如何统治这些国家?只要弄死几个人,例如加尔甘和另外几个,再加上我的帮助,你就能自封为女皇。这不重要,时势比人强,而你当然会比现在的女皇更加恭顺。”
苏罗丝的胃紧抽在一起,她很害怕自己会吐出来。“伟大的主人,”她含混地说,“这样做会给我带来严厉的惩罚。我将被带到真正的女皇面前,愿她得到永生,被活活剥皮,谨慎小心才能保命,然后……”
“这件事很有创意,也很简单。”色墨海格冷冷地打断了她,“但算不上有多么重要。女皇拉翰娜已经死了,一个人体内竟然会有那么多血,整个水晶王座都被染红了,真是让人吃惊。接受这个机会,苏罗丝,我不会第二次垂青于你,你能让一些事变得方便一点,但并不值得让我第二次在你面前现身。”
苏罗丝拼命地呼吸着。“即使那样,图昂也会成为女皇,愿她得到永生……”图昂会得到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将很少在皇室以外被提及,女皇就是女皇,愿她得到永生。她用双臂抱紧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泣和颤抖。亚蛮达拉加抬起头,向她发出询问般的低鸣。
色墨海格笑了,一如铜钟宏亮的旋律,“苏罗丝,你是在哀悼拉翰娜?还是因为极度不希望图昂成为女皇?”
苏罗丝哭泣着,口齿不清地向色墨海格做出解释。作为钦定的皇位继承人,图昂在其母亲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女皇了。如果她的母亲遭到刺杀,且若这刺杀是她的某位姐妹安排的,那就意味着图昂现在肯定也已经死了。这对苏罗丝而言,没有任何差别,相应的程序必将得到执行,她必须返回霄达,为图昂的死而忏悔,为一位女皇的死。而接受这一忏悔的人很可能正是那个安排了这一系列刺杀的人。除非确认图昂的死讯得到公布,否则那个人肯定不会登上皇位。苏罗丝不能做这样的忏悔,这根本就等于自杀。这种极度羞辱的结局甚至让苏罗丝无法以足够大的声音向色墨海格解释,最后,所有言辞都被淹没在大声的哭嚎中。她不想去死,她已经得到了永生的承诺!
这一次,色墨海格的笑声是如此令人惊骇,以至于苏罗丝在瞬间便停止流泪。那颗火焰的头颅向后仰去,发出震耳欲聋的欢笑,终于,她恢复了常态,用火舌般的手指抹去眼眶旁的火焰泪滴。“我似乎是没说明白,拉翰娜死了,她的女儿、儿子们,还有半数皇室廷臣都死了。除了图昂之外,皇族已经不复存在,帝国不存在了。霄达被控制在暴徒和劫掠者手中,另外十几座都市也是如此,至少有五十个贵族在谋求夺取皇位,无数军队正在相互厮杀,从奥戴尔山脉到萨拉金,到处都是战场。所以,你现在废黜图昂,自称为女皇绝不困难。我甚至安排了一艘船,它很快就会抵达此地,将这场灾难的讯息广为传播。”她又笑了,并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就让混沌之王统治一切吧。”
这一次,苏罗丝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直盯住对面这个女人的眼睛。帝国……毁灭了?色墨海格杀死了……王之血脉间的刺杀并不罕见,无论等阶高低,即使皇室内部也是一样,但皇室以外的人竟然会杀死皇室成员,这太可怕了,完全无法想象,即使这个人是达康辛,暗主的使徒。而想到自己要成为女皇,即使是在这个地方,苏罗丝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并且非常想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她能够完成回归的轮回,征服这片大陆,然后派遣军队收复霄辰。最后,她很费力地恢复了自控能力。
“伟大的主人,如果图昂真的还活着,那么……那么要杀死她将会非常困难。”她很勉强地说出这段话。杀死女皇……光想就让她感到吃力。成为女皇。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正飘浮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身边有罪奴主和罪奴,还会有视死卫士。”困难?在这种环境下想要杀死图昂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她能说服色墨海格亲自去做这件事,但就算是弃光魔使也有可能被六名罪奴杀死。而且,在平民之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强者命令弱者去挖泥巴,好让自己的手不必弄脏。苏罗丝有一次偶然听到这句话,她立刻就惩罚了说这句话的人,但这的确是真理。
“好好想一想,苏罗丝!”宏亮的钟鸣声再次响起,强硬的语气中充满了压力,“穆森格队长如果知道图昂的计划,哪怕只是图昂对他有一点暗示,他也会和图昂在同一个晚上离开。他们在找她。你必须动用一切可能的资源,先找到图昂。即使你失败了,让视死卫士先找到她,他们也没办法保护她。你的军队中每一名士兵都听说过,至少是有一些视死卫士在拥护一个冒名顶替者。他们似乎都觉得应该将这个冒牌货和一切与她有关的人都砍成碎块,并深埋在粪坑里,而且要悄无声息地做好这件事。”火焰的嘴唇扭曲成一个饶富兴致的微笑,“这样才能避免让帝国蒙羞。”
这也许是有可能的。一队视死卫士很容易被找到,她只需要查清楚穆森格率领部队的确切人数就行,然后她可以派厄尔巴率领五十倍的军队去剿灭他们。不,如果要算上罪奴,就要派百倍的军队。然后……“伟大的主人,请您明白,在我确定图昂的死讯之前,我不愿有任何动作。”
“当然。”色墨海格说道,钟鸣声再次流露出愉悦的感觉,“但要记住,即使图昂平安回来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不要有什么奢望。”
“我不会的,伟大的主人,我将成为女皇。为此,我必须将女皇杀死。”这一次,她感觉没那么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