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燕:她刚才说她那个就是纳这个鞋垫,好像吃了很多苦,这个是之前有基础的,曾经拍过电影,有电影的这个摄制组到他们那去拍电影找群众演员,结果兴萍就报名了,是可以挣到钱的,但是兴萍演的那个角色是需要她挑战自己的,是这样的,兴萍?最不能走路,但是演那个角色要你走多少路?
杨兴萍:我结果去挑了一件医生的制服穿去,然后没想到到最后跑的最多的就是医生、护士、解放军,结果扮演老百姓的就在那蹲着,跑都不跑,当拍完的时候我后悔,我说为什么我要选这衣服?我还以为当医生嘛,然后就是在那,然后就站在那,然后就不怎么跑,然后跑得最多。但是跑底真的很疼,在乱砖上跑上去跑下来,然后导演跑的不好,连续跑十几次都有,从下午7点过,到明天早晨的5点过才收工。
高燕:因为兴萍的脚她本身这个硬皮病,她这个脚如果说不小心保护的话就会裂,裂了之后结痂流脓,是吧?
杨兴萍:这是几年前,受伤然后没保护好,然后就沾了脏水,然后就感染了,现在,现在没有医治,它越来越就是。
高燕:越来越严重了。
杨兴萍:越来越严重。
雷明:脚很疼当时。
杨兴萍:对,脚很疼。
高燕:忍着疼痛,把这个拍完了,任务完成了。
杨兴萍:对。
高燕:挣了多少钱?
杨兴萍:挣了100元钱。
高燕:这100元钱兴萍干什么呢?
杨兴萍:给妈妈买了两包奶粉,然后。
高燕:很孝顺妈妈,是不是?
杨兴萍:对,我就是想,就是为了忍着疼痛去报一个群众演员,就是想为妈妈挣一点儿钱买奶粉,补充她的身体,能让妈妈的身体,就算不是什么长期的吃上奶粉补充身体嘛,让她的身体临时的补充一下,就是这样,所以就去了,忍着疼痛,都快要,都夜深了的时候几次都想要放弃,扔着医药箱和衣服走了,不拍了,太难受了。然后都快哭了,然后看见下面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解放军还有群众演员,还是忍住了,望着天空就说兴萍,别哭,坚持住,还有几个小时就能挣到40元钱了,就这样地劝自己,然后就说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为妈妈想想,你来的目的是什么?然后就坚持下去了,忍着疼痛坚持下去了,真的回去的时候脚都肿了,没给妈妈说。因为就我自己看了脚嘛,然后双脚都肿了。
高燕:兴萍什么都不跟妈妈说。
雷明:刚才她说到我忍着疼回去,没有跟妈妈说的时候,兴萍在笑,我不知道拍下来没有,当时兴萍在笑,那是会心的一个笑容,兴萍高兴的事件现在我记得有三件,第一件是用歌声。
高燕:挣了钱。
雷明:然后当时有三个雅安的志愿者,是两块钱,第二件高兴的事情是做鞋虽然很难,虽然当时很吃力挣了900块钱。第三件事情兴萍在现场叙事的时候,她拿着钱回家的时候,说到这里的时候兴萍在笑,其实兴萍需要什么?其实兴萍需要的东西我们已经看的很清楚,而且兴萍为了这一份自我证明,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我是有价值的,我是可以为别人做一些事的,兴萍为了这个目的,兴萍是肯支付代价,肯吃苦,很坚持的。
高燕:而且兴萍坚强到什么程度?地震之后几乎每一个晚上都哭,但是跟妈妈一起睡觉,从来没有让妈妈发现过,是吧?
杨兴萍:对。
高燕:你哭怎么又不能让睡在旁边的同一张床上的妈妈发现呢?有什么办法不让她发现?
杨兴萍:因为我,因为就是闷着,然后有时候我妈妈看电视,然后我就先去睡了,然后有时想着想着外婆产生就哭了,再加上我妈妈给我的压力,然后说我没出息什么什么样的,连别的女儿都当不到一样,然后我就想着就很伤心,然后就把被子盖着头,就是偷偷地哭泣,然后我母亲到床上来的时候我也在哭,但是没有,她没发现,这是我周围,我觉得我做的很成功的一件事。我不想让我妈妈发现,因为我妈妈走这么几年来,把我培养这么大真的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妈,所以我理解这个家庭,我理解我这样的母亲,所以我有什么痛苦,有什么伤心难过想哭,让我自己一个人承受吧,所以我不想再让我妈妈,因为我哭的时候我妈妈看见的话她就会伤心难过哭的,所以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吧。
高燕: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掩饰。怎么不让妈妈发现的?
杨兴萍:就是哭吧,哭然后我妈妈她听见我的声音好象有点儿变了,然后我妈妈就说你怎么了?然后我说,我假装,因为带着眼泪嘛,我就说我感冒了,没事,睡。然后有时我就打一个哈欠。
高燕:打个哈欠掩饰过去。
杨兴萍:就掩饰过去,一直从这么几年来我妈妈没有一次发现过,所以这件事做的很成功。
高燕:她觉得她很成功,这是她很成功的一件事。还有就是兴萍她埋怨妈妈,她有心里压着的一个解不开的结,雷老师帮着分析分析,她觉得妈妈不让她吃鸡蛋,是不是?她觉得自己对妈妈那么好,想吃一个鸡蛋,妈妈都不让吃。
杨兴萍:我家里现在就是地震过后,我喂了两只老母鸡,然后下的鸡蛋不是天天都下,搁一天下,然后我想吃嘛,然后我母亲她就是不太,不太让我想吃那种感觉。她就会骂我,你吃什么吃?把它留在那里卖成钱,所以我就很抱怨它一样,然后我就想。
高燕:这不就一个鸡蛋吗?
杨兴萍:对,然后真的很可笑,把卖了十个鸡蛋,十元钱拿去买膏药,我带着这十元钱走在街上我都在发笑。
雷明:膏药是给谁用的?
杨兴萍:我和我母亲一起用,就是解决临时的疼痛,是这样的。
高燕:它还是需要,这个你少吃一个鸡蛋没关系,对吧?你又不是说吃了这个鸡蛋我才能饱才能生存,但是有了膏药你们俩都不疼了,妈妈的做法。
杨兴萍:不,还是疼。
高燕:还是疼,膏药也不管用是吗?
杨兴萍:不管用,但是它特别疼的时候你贴了一张,然后它会减轻点,然后我妈妈就是不贴的时候又疼了,然后我就想着我吃鸡蛋,营养就在我身上,免得什么不好的这些,结果我妈她就想卖钱这样的。
高燕:就是你猛一听上去,可能。
雷明:当外界的环境非常寒冷的时候,那么身边只有一个唯一的亲人,两个人会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靠在一起取暖,但是当外界的环境很苛刻的时候,两个人即使靠在一起,依然在承受着外界的不太友善的眼神和议论,会受一些气,有一些消极情绪,这个时候这样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就会出现那么一种趋势,相互向对方索取对方的关爱,同时又把对方当做自己宣泄情绪的一个出口,因为亲人之间嘛,是吧,寻求理解。这个时候相互之间有那种指责,正常,相互之间期待对方给予自己更多的爱,也正常。所以这是一种同时有依赖,有相依为命的那种感觉,同时还会有那种彼此的一些频繁的小矛盾。如果说我是兴萍的话,如果说我是兴萍的话,我想外婆的时候我就会哭,我会哭出来,妈妈如果看到了,妈妈如果看到了过来问你为什么哭,就说我在想外婆,妈妈其实也想外婆的。
杨兴萍:我知道,但是我母亲吧,有的时候就会走到外婆的坟那里,想着想着就会哭,然后我看见我母亲快要哭的时候我就找话题我就说怎么地怎么怎么着的,然后我母亲就没有哭出来,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妈哭。
高燕:对,我觉得这个我特能理解,就是说通常当你的亲人哭的时候,你就更不敢去逗他哭,你更不敢在他旁边陪着他哭,因为你总想劝慰他,不要让他再哭了。
雷明:情绪宣泄的越完整,自我修复开始的就越快。
高燕:也就是您的意思是应该引导他继续哭。
雷明:情绪宣泄越完整,然后自我修复的过程开始的越快,而且在情绪宣泄的过程当中,什么叫共情?我想外婆,妈妈,然后开始哭了,这种哭是真诚的哭,然后妈妈这个时候,其实我也想你外婆,妈妈出去也掉眼泪,母女两个人手拉手,掉着眼泪一起回忆外婆的时候,什么东西越来越浓厚?
高燕:亲情。知道了吗?兴萍,回去就可以这么试着去做,好吗?其实你妈妈是非常爱你的,你自己也跟我们说了,在生与死这种选择的时候妈妈怎么做的。
杨兴萍:对,就是在地震的那一天,然后地动山摇的时候,我妈妈居然把我抱在她的怀里,结果我妈妈的腰部和膝盖都受伤了,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样,然后我居然一点伤都没有,所以就从那天我就感觉到母爱的伟大,所以就为我妈妈写的歌,写的一首歌,然后我就想不能那么自私,就改成为全世界的母亲写的。因为全世界的母亲待儿女都是不容易的。
高燕:所以说那个不给你吃鸡蛋的妈妈,实际上。
杨兴萍:她是爱我的。
高燕:她是最爱你的,她会用她的生命去保护你。
杨兴萍:对,真的,在危难的时候什么都看出来了,其实在一些生活上的小节上,就很苛刻一样,其实在关于生命的生死之间,大爱显出来了,母爱。
高燕:所以你这次回去之后,是不是应该别老跟妈妈吵架,然后也别埋怨她,要多理解她,你自己主动做一个姿态出来?
杨兴萍:对。
高燕: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觉得可能这个,今天雷老师说的这个话,兴萍是记住了。
雷明:首先是这样,如果我想对外面投放我的感情,投放我的爱,不管是爱母亲还是爱周围的人,如果我想对外面投放的话,我的爱必须有来源,我不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自己就能生产无穷无尽爱的人,我必须有爱的来源,我必须有积极情绪的来源,我必须自豪、自信,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向外面去投射我的爱,我对别人的感情。但是兴萍她其实需要什么?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途径,去让她感受到自身的价值,去让她重新获得她的自信,然后蓬勃她的朝气,这时候她才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去向外投放,这个我太理解了,我太理解了。如果说这个途径不存在,那么枯竭的危险就存在。我们都说,刚才我们谈了很多很多宣泄情绪,宣泄情绪,宣泄情绪只是一方面,是吧?我没有积极情绪源,我的消极情绪再怎么宣泄只能是没完没了,想宣泄消极情绪好办,垃圾筒都在这儿呢,那么积极情绪来源在哪?
雷明:积极情绪来源,兴萍,遇上过三件让她很高兴的事,积极情绪来源在哪?整个受灾群众这个群体,他们的积极情绪来源在哪?一个人只有真正能够做到自助了,所有的问题才能真正解决。
高燕:所以说兴萍应该说从一开始地震之后的这种封闭、苦闷,无助,那种情绪当中到她后来有了这个志愿者来到她身边,那么她通过自己的这个劳动换来了第一笔钱,之后她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那她除了说挣钱要养活妈妈,另外给他们俩看病以外呢还有一个很大的心愿,她写了好多歌,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写成的这些歌,反正我知道有一首是写北京的,对吧?兴萍从来没有来过北京,但是写了一首给北京的歌,而且叫做《鱼离不开水》。
杨兴萍:就是我们是鱼,北京的好心人是水。
高燕:是因为地震之后这些从北京去的志愿者,影响到了呢?
杨兴萍:不是,是栾德成叔叔嘛,他是援建什邡的,就是给什邡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大爱,无数的大爱。
高燕:感动了?
杨兴萍:对,他们的行动感动了我,然后一来就为咱们什邡人民修光清路,就是光清路就打开了咱们什邡人民对外界的生命的脉线。
高燕:就是要想富先修路嘛,一来就给你们修了路。
杨兴萍:对,所以就他们的这些行为,还有北京太和园的对我们的资助,就是给我们找一些能在家里又能照顾自己的家人,又能在家里做活,又能找到钱的这些活,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北京的,北京人的大爱,所以就为他们写歌。在不知不觉中就乱哼就哼出来,我觉得有时在,每次在看什邡新闻的时候报道,就是栾德成叔叔他们嘛,然后就是我觉得,我就会这样,当着我妈妈说,值,我写的歌,为北京写的歌值,很值。
高燕:然后这回呢,兴萍是第一次来北京了,真的来到北京了,这一路上兴奋的,就不断地给我们记者发短信,然后讲她的感受,在机场也高兴,然后看到外国朋友了也高兴,是吧?而且在飞机上还遇到了一个好心人,是不是?让你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了。
杨兴萍:对,昨晚遇到了一位哥哥,我第一次坐飞机嘛,我也不知道,然后我就坐到,坐到靠窗户,然后那哥哥走来,他说谁坐了我的位置?我说是不是我坐错了?然后他说你想靠窗户坐,没事你坐,然后就觉得挺热情的嘛,我就站起来,我说谢谢哥哥,谢谢哥哥,然后那种感谢之情吧不断地说,我都觉得我都觉得。
高燕:都报答不了人家。
杨兴萍:对,然后都下了飞机了我都还冲过去,跑过去,脚很疼嘛,然后没事,然后又跑了几步,我又追上了哥哥,我说谢谢你哥哥,真的非常的感谢你,让我坐窗边,能看到地下的,就是下面的夜景。因为我是第一次坐飞机嘛。然后那哥哥说没事,你怎么老这么客气啊?都在机场说,就是在飞机上说了好几遍,你下来又跟我说,没事没事,你怎么这么客气?真的,真正就这一点点的行动都会感动着我。而不是什么张口闭口就是要钱的这些。其实对于我来说,我即使不接受别人给钱的帮助,我对于我心中早就在,就是好几年好几年,我对党,就是党和人民政府还有全世界的好心人,还有媒体、解放军,对他们真的就是早就以一颗感恩的心。
高燕:对,兴萍好像非常非常知道感恩,就是别人对她有一点点小小的好,一点点小小的帮助,她就怀着那种要报答别人那种心情,不断地说谢谢,来了以后我们对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她总在说谢谢。
雷明:一个人浸泡在周围的不太友善的对待中太久,那这时候周围对她哪怕是不是那种特别友善,特别温暖的这种对待方式,相对中性化的对待方式都会让这个人觉得如浴春风。
高燕:那如果兴萍还要回到那个环境当中去,那么您是不是能给兴萍一些建议?
雷明:说实话不是我能给的,不需要建议,只需要一个机会。我们说了她只要有了自信的来源,只要有了自我证明的来源周围的那些噪音,不会对她造成影响。
高燕:兴萍写了很多的歌,那这些歌词都是她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有这么一个歌本,谱子就是自己随意唱出来的,是吗?
杨兴萍:这些歌现在写了有15首,全都是从,就是这些歌为什么写,也是来自好心人的大爱给予我的灵感,灵感。在我妈妈她干活累了的话,她就会咒骂我,然后我就关着自己的房间了痛哭,痛哭晚上11点过,12点过的时候就乱哼哼,然后就哼出来,我就晚上,这些歌全都是晚上写的。我觉得晚上我才有灵感一样,就所以从2006年到2009年就写了15首歌,来自自己的感受。
雷明:兴萍,看上去是一个很柔弱的小姑娘,但实际上她是受灾群众一个整体的缩影,那个群体曾经跟我们一样,他们自信,他们积极向上,我们现在都讲灾后重建灾后重建,灾后重建的不光是物质,不光是高楼大厦,还有受灾群众的自信,怎么才能让一个群体重新获得曾经他们拥有过的自信?
高燕:重建心灵家园,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现在努力地帮助兴萍实现她这么一个心愿,把她的这些歌能够唱出来,那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要带兴萍去找了专门的专家,帮她进行一个身体上的会诊。
高燕:其实我们要真心地感谢兴萍,她让我们知道,地震一年之后的灾区同胞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她给了我们能够为灾区同胞做一点点事情的机会。对于新平来说,今后的人生路还很长很长,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勇敢地面对。曾经有这样一句话说到,当幸福之门关闭时,就会有一扇新的门随之打开,所以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只盯着关闭的门,而对开启之门视而不见。因此,人生的冷暖取决于人心与人心之间的温度,所以在这里我们希望所有走过地震的同胞们,都能够重建心灵家园,迎接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