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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风妈的鸭掉了（小小说）

我们吃饭了，还听见河面传来“嘀—哩，嘀—哩”唤鸭子的声音。

我知道张风妈在寻鸭。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经常这样。隔个三五天，张风妈寻鸭的声音就会在我耳畔鸣响，倔强鸣响，你不想听都不行。因为河畔离我家很近，十来米的距离。河埠又是唤鸭的最好地点。伸入水中那么长距离，站在上面，声音传得远，铺得开，整个河面都是她的声音。而河埠又落在我家左首的地方，稍稍偏离我家一点点距离。你说张风妈的声音我可听得到，我可是第一个受众。

我知道张风妈又掉鸭子了，不然声音不会这么急，好像着火似的，滴、哩几乎没有停顿。我也被感染得茶饭不思。我知道掉鸭子的滋味。我家里也看过那个玩意儿。每逢夕阳西下时分，就要到河里寻那些忘天忘地只记得快活的家伙。一掉进水里，宛如落进桃花源，不知有汉，还知今夕何夕。能够一声呼唤，它们就列队应声而来那是破天荒，大多时候，你需长长呼唤，宛如呼唤一段爱情，或者一个季节。它们慢腾腾，宛如河里的绅士，不免还一路东张西望，还不时扑腾一下，或追逐一下。你还不能恼怒，你一惊吓，它们还愣怔一下，说不定还停驻脚步，只能点燃你的怒火。你要用竹篙击打水面，或是用石头投向它们逗留的方向，糟了，它们四散逃逸，你的爱情就黄了，季节就泡汤了，得重新扯嗓，并且还得动员家里的留守人员。有一次我们就全家出动，两岸站满了我们的人员。好像一场围捕。并且手里都操家伙。人在陆地上可以使腿，在水上只能干瞪眼使用延长的手臂。好歹我们将它们赶上岸，嘴里骂骂咧咧的，还不能真使棒子，否则这些家伙万一不经打，你的饲养意图就落空了。故而每次如此折腾，我们都几乎异口同声言，下次绝不养这些东西了。果然第二年，这些玩性很大不长记性的家伙就从我家院子里消失了。

我们理解张风妈的心情。

唤鸭的声音在夜的缝隙中冲突，直到我们吃饭毕。

妈欲掩门过我们的晚间生活，并且闩上门。爸阻止了如此行为，说她还不来呀。我们知道她指谁。也知道掉鸭的人家当晚是必挨家挨户查询的，这是习惯，也是心情。

妈听言放下了搁在门闩上的手，转身进厨房了。

果然过不一会，就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声音很急，随着声音人也闪进来了。父亲的一声门没关还没蹦出口，张风妈的身影已立在堂屋中央，并且接着匆匆移向厨房。好歹和妈说上几句，没有直捣黄龙—厨房院子里的棚屋。无非是她鸭掉了，想看看有没有走错进我家院子。虽然我家不养那个玩意，但鸭和鹅冒失进我家院子还是偶尔有的。妈听言赶忙开了院子门，并且忙不迭去寻电筒，哪晓一束雪亮的光已扫过院子。张风妈是有备而来，长电筒赫赫出巡。

当然是无果而返。不好意思了，打扰了。焦急中张风妈还是不忘客气。妈忙说，不要紧的，再看看，不会掉的。这只能是言辞安慰。好歹会予人一丝温暖的。果然，张风妈的声音又在隔壁的院子里响起。张风妈肯定没吃，但没有比寻鸭子更重要的事了。

隔了好一会儿，张风的哭声传过来，夹杂张风爸的吼声。我知道鸭子是没寻到。怒气只能撒在家里。好久声音才平息。

隐隐的，有鸭子的嘎嘎声，一声一声地击破我的梦境，宛如鸟雀的鸣啭，带着水滴，带着哀怜。我有那么一瞬间判断这是张风家的鸭子。果然一会听见爸和妈的碎语，鸭子没掉。怎么不来寻鸭。肯定来，鸭子掉了还睡得着觉啊。果然张风妈的嘀哩声音又起，宛如夜风吹过来。声音少了急切和火爆。也许这是夜里，也许真是生怕惊吓了鸭子。但张风妈的嘀哩声音一起，嘎嘎的声音好像消失似的。张风妈嘟哝着，好久一切才复归平息，夜又恢复了无风无浪的局面。

早间，张风妈遍寻河面一遍，无果。鸭子彷如有意和她躲猫猫，或者惊悚未定，仍猫在哪个旮旯里。河畔树木丛生，随便哪个枝都可做它的隐蔽所。

早间上学，我看见张风红肿的眼。我知道其故，但我没问。我虽然没有因掉鸭被妈打过或是被爸骂过，但数落还是有的，我也愧疚。觉得掉了一只鸭会让一个夜晚心神都不宁，并且持续好几天，留意河面，留意人家的鸭，觉得好像它还在似的。

中午我看见张风妈身影在各家门前转过，眼睛瞟向门前的垃圾。我知道她的用意。妈妈看见她在我家垃圾里翻找，有意转身回避了。

晚间，张风老早回来，在河面唤鸭。不然他是要在学校操场玩个昏天黑地。正因为昨天贪玩，张风妈都在唤鸭了（这本当是张风的事），张风才匆匆赶来。闹出了昨天的局面。昨天恐怕河里只剩张风一家的鸭了。

蓦然张风的声音惊叫起，找到了，找到了。他喊我的名，说墨墨，我家的鸭没掉，在这里呢。说罢指着一只背上绣着无数白花的鸭子让我看。我也欣喜，说这下你妈不骂了。他得意地晃着头赶着鸭走了。

没有张风妈风风火火的声音，我们也长舒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