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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后（小小说）

外面阳光灿烂，我的心情也灿亮，我和狱友童终于同时出狱了，告别了那高墙铁窗的日子。

随着那沉重的铁门一声钝响，我们不禁回望了一下，不禁深深长吁一口。

走在回乡的路上，我们想飞。尽管我们口袋有回家的路费（是家人寄来的，家人为我们承担了太多的担忧和付出），但我们得省俭着用。从这一天我们暗暗立誓，重新做人，重新攥紧手中每一文钱。故而我们没有搭车，徒步。

外面的阳光热烈，但走久了就全身汗湿，并且灰尘包围着我们。现在的所见跟三年前确实没法比，一路都是车流如河，好像全国人民都富裕起来了。更增加了我们对未来的信心。

但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得找住宿的地方。我们拣最便宜的住，看见门脸小的店铺就进。但连寻了几家不是客满就是说不营业。他妈的，我们的痞话又出来的，不过是心里上恨恨说着。也是的，明明高挂“欢迎光临、住宿请进”的招牌，却说不营业，你说气人不气人。不营业，你干吗大开着门洞。我们纳闷着，我们狐疑着，连着几家都是如此情形，气就上来了。我们不知何故。最后我们发现是身上的服装。我们对家里人说我们有服装，监狱发，让他们不要破费，就穿着监狱的囚服出来。不是故意，而是一为家里人省俭，二呢听见社会上对牢释人员态度很好，有各项优惠政策。监狱里管教干部就是这么经常对我们说的。我们不信管教干部的，信谁的。哪知今天遭遇的和说的不同。

我们嘀咕了一阵，猜测恐怕这些小店铺看见我们着劳改服装，是危险分子，怕店遭不测，故而拒绝我们，情有可原。我们商量就找家稍大的。但接下的情形相似，不过是婉言拒绝，语气和缓些，彬彬有礼，结果是一样的。有一家看着豪华的前台已经把我们登记了，但一位经理模样的人匆匆跑来，和登记人员耳语了一阵，说罢和我们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待散客，全部是团体。说罢指着大堂内招牌，有两块，什么欢迎某某司法系统人员的报到，还有一块写着某法学会成立几周年，全是管着我们的人聚会。奇了怪了，我们哑口无言，我们心里的火渐渐冒上来。因为我们刚刚转身，就看见一对情侣模样的人(我看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情人，因为年龄差距，恐怕是社会上流行的老少搭子，因为……不说了）前来登记，服务员热情接待。我回头狠狠瞄了一眼。

童对我说，算了吧，脱掉这身服装，不然得露宿天空。我说干嘛，都找了这么长时间，我就要看看现在社会对我们是什么反应。我的犟劲又上来了。童很听我的话，在监狱我对他照拂不少，他很瘦小，我则人高马大，再之他家境不咋样，我时常接济他。

我们继续寻觅，我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念想。

终于找到一家，但是在我们快要绝望，腿脚基本无力迈步的情况下才出现的，我们几乎没有好声气，台子一拍，住宿。旁边的人立刻一脸堆笑上来。我们后悔先前没有使用这种态度，想我们在进监前，都是这种做派，才灵验呢，旁边的人立刻屏声敛气。社会还是软骨病的多，欺软怕硬。我们不想省俭着用了，每人开了一个单间，晚上想干点事。

晚餐当然是丰盛的，我们大嚼大饮，我们白日受了太多的委屈，我们对社会没有信心，未来是灰暗的。我们吃时，老板过来了，每人散了一颗烟，说我们吃好喝好。说罢走了，我们心里嘀咕，当然吃好喝好，还要睡好玩好，又不花你的钱，你做什么秀。恐怕是担忧我们闹事，安抚我们。

大嚼大饮后，我们就回房大睡。当然什么事也没干。太累了，也喝了酒，洗好瞌睡就找上门。一觉睡到大天明。我们又成了不文一名的人，囊中空空如洗。你说昨天的花费可大，但我们不心疼。我们已成了社会的渣滓，社会已把我们归入另一类，我们只有破罐破摔。

我们洗好后又聚到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口袋身无分文，因为情绪跌落到低谷。童垂耷着脑袋，不发一语，很明显他听我拿主意。我恶狠狠说，大不了再干一回，重新走一遭。我说完望着他，他还是垂着脑袋，没有表现惊讶，恐怕他也有此想。因为像他回去，家庭是不待见他的，再之今天社会如此，他也没多少信心。他是因跟班跟人盗窃蹲监的，只是望风。我呢，则是起首，和人打架。我们正在心意已决时，服务员的轻柔唤声过来了，起来啦，老板请你们喝茶。我们正愁着早餐没法解决，刚好有瞌睡送枕头的。我对童一挥，说走。不吃白不吃。童也腾地立起。

老板就在酒店茶楼的一个格子间等我们，我们到时他还欠身，一一和我们握手，请我们落座。让我们坚冰的心稍稍融化。

茶点很精致，也很丰盛，让我们也举止有度起来，不再粗声恶气。老板的一番自我介绍让我们惊异，他和我们原来是狱友，只不过出来已十多年。我们讲述的遭遇他也曾经历过，他也是穿着监狱的服装出来，只不过那时他没法，家里对他不管不问，只好着囚服出来。

老板的分析很有道理，你说你作为一个社会正常人，遇见劳改犯是什么反应，是不是有一种戒心，有一种防备，许多人都是因暴力犯罪进去的。你能让他们如对待没有犯过事的人一样吗。

说得我们哑口无言，说得我们怨怒渐渐土崩瓦解。

老板将我们吃喝住宿的钱还给我们，说这是我借给你们的，十年后还给我。

我们记住这个约定，同时还记住，人要改变社会对你的看法，只有靠行动，不是靠其他什么的。这是老板说的，可以供我们咀嚼一生。

我们默默脱下囚服，细心折叠好，穿上老板给我们的旧衣服，改变回家的注意，而走向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