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95元钱(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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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95元钱(小小说)
第二天我傻眼了,街角什么也没有,那个熟悉的风景不知隐于何处。我四处转悠眼眸,甚而从街首跑到街尾瞧了个遍,但就是没有我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是我的小三,也不是我的什么重要人物,而是欠我钱的人。这个年代谁还跟钱过不去,那是脑残的人。我虽是工薪,但钱不多。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开支是广着呢,高着呢,决不能放开手脚来用。虽然一百元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但是一百元是目前中国市场面值最大的币种,一百元可买许多东西,可解决许多事,尽管微乎其微,尽管都瞧不上眼,但能应付许多场面这是事实,这是不可忽略的。我气愤的不是一百元打了水漂,而是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那么经历许多人生风霜的人,终了还是被一百元打得现了原形,现了人生的劣根性。
事情起因是一个老年人时常在一处街角卖现烤的红薯,每当秋冬,宛如时钟似的出现在那个地方,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对红薯有种独特的挥之不去的情感。一来二去就熟了,就非常的熟络,不然不会丢过一百元然后不等找零就一溜烟走了。也是当时老人没有零钱,翻找半天都没有凑够数,我就说明天再来,这厢朋友电话催得十万火急,没等老人答话我就将身影没在街上的人流中。喝酒回来,一摸口袋怎么少了一张皮,我问了老婆,老婆说你洗脚花费掉了吧。语气里有鄙夷。我才没洗脚呢。一般那种场合是直身而过的,只是偶尔为之,但那晚绝对没有。一拍脑门想起了,就跟老婆大人说明。这种事情一定要撇清,不能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老婆气色稍缓和,但还是一撇嘴,你还真大方么,丢了一百元就买了根小红薯,你以为世上都和你一样孬,见了钱不要。明显是讽喻。我懒得搭理她了,那个老人是和我父亲一样的人,满脸的褶子,满脸的土气,满身的朴实。我心里嘀咕,才不像你们城里人一样呢(老婆自小城里长大),俗气、小气、市侩气。我嘴上可不敢说。我心里打算明天就见分晓,看谁笑到最后。
我没有扬眉吐气的机会,那个老人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的眼睛至少睃了几个来回,但还是依然一无所获,街上呈现我不愿目睹的空洞,尽管街上车辆人流几乎堵塞了我的视线,但那个老人是我唯一的目标。我沮丧极了,也恨我无节制的诚信泛滥。我跟老婆大人如何说呢。还是照实说罢,世上没有捂住的谎言。我痛心的不仅仅是钱,是老婆的预言,是老婆的狠毒判断,农民就那么贱么,就那么不值钱么。至少在我父亲身上看不到,我以为所有的如我父亲一样的人都是诚信的,都是蔑视铜臭的,那种丧失道德伦理得来的钱。在农村,在我幼稚的眸子里我看到太多的诚信,太多的仁义之人,高于金钱的良善之举。但这次我遭受了滑铁卢,莫非世事易变,人心也作古,金钱横行其上。我摇摇头,不相信地摇摇头。
我灰塌塌回了家,老婆的数落是预料中的暴风雨,并且连阴几天,我只能秃头而淋。我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那个老人遭了不测,尽管我不想做如此推测,但我实在找不出解释的理由。我还一连几天都跑去那个街角,并且算着老人痊愈日子,隔个一段时间就去街角转悠一阵。但一切都是我设置的海市蜃楼,只在梦中现身,现实中还是那个空漠漠的图景。
我彻底死心了。我再不相信那些穿着个灰土衣裳农民模样的人,尽管他们的脸色是土地的颜色,但我已与他们隔了一层。
世上真是没有不巧合的事,等你拉下记忆的帷幕,再不想回忆的时候,那个物件又撩开记忆的一角。在另一个街角,和原来的街角几乎相背的地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说你应该很明白了,和我的住处几乎不搭界,但我还是无意中发现了。我这个人几乎不逛街,有些街道几乎还没印过我的脚印,尽管我在这个城市已经生存呼吸了十多载。完全是无心插柳,也许是天赐良缘,同事说去买个山芋,我说买什么山芋,马上要吃饭了。又是去赴宴,那天也是紧急赴宴,而将一百元交给风。同事还是去了,我没有跟去。现在我对山芋有个结,不是十年井绳的节,而是信念大厦倾圮的节,说没了就没了,那么根深蒂固沿袭已久的漂亮信仰宫殿。我懒洋洋地扫视着同事的背影,蓦然我呆住了,我瞧见了记忆中的东西。我紧步跑过去,嘿就是这个铁桶,废弃的油桶做成的,那个字还是原先的样子,字迹还是那么清晰,只是主人变了,一位老奶奶。我定定神,搭讪。同事惊讶,你认识。我似是而非地答着。
我问,那个老人呢?
老奶奶一愣,随即黯然。在家。口气是没力气的。
我才不管她的有力气没力气,我要证实一个问题,也是戳穿一个骗局。我继续揭开盖子,你的这个摊子不是摆在那个街角吗。我指了指原先老头子摆的地方。老奶奶明显地睁大了眼睛。快接近事实了。
就是这里啊。老奶奶反驳。说罢还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要寻找物证似的。那个不是有个十二层楼么。老奶奶还煞有介事地数了起来。哦,还是收手机费的地方。老奶奶自顾自说了起来,然后将疑惑的目光移向我。
我纳闷了,我触到了老奶奶无欺骗的目光,像我母亲一样的仁善,不是联手和老头子骗的啊。我不禁慢慢回放刚才的镜头,咀嚼老奶奶的话。十二层大楼、收手机费,那个街角也有啊,只不过隔了两个横街。
老奶奶轻声叹了一口,也是命该倒霉,那天都到家了,被一个摩托车冲上晒场撞上了,大腿的骨头撞碎了,现躺在床上。我说我不出来,陪他,他非要我出来,说还一个买山芋的人95元钱。她都等了近两个月了。旁边的同事接茬说,她每碰到一个买山芋的人都会说上一遍。
我汗颜,就无限亏心劝慰,找不着了算了,人家哪还在乎那么点钱,照顾老头子要紧。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老头子死犟,说讲好的,你不要把我的这张老脸卖了。我就来了。老奶奶说。
如找不着呢?我假设。
老头子说,你继续卖,一直到找着为止。老奶奶说罢叹一声,我真是没用。
我得亮明身份了,我支走了同事,说明了缘由,老奶奶疑惑地望着我,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靥绽放在焦黄的脸上。我收下了她执意塞过来的95元钱,然后准备买下她剩下的所有山芋,但老奶奶全部免费送给我,说让我久等了,真是对不起。我能说什么呢,我恐怕再不会见到如我父母一样的她了(她将陪护老头子),我拨了一个电话,叫来朋友的一辆小货,将老奶奶和她的物什全部拉走了,说是我家里的车,尽管放心坐。
望着老奶奶的背影,我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