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两个父亲
——写在父亲节的回忆
父爱是一部震憾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你也就读懂了整个人生。——高尔基
我有两个父亲。一个是给我生命的父亲,一个是养育我的父亲。
生父留给我的记忆很淡很淡,像淡淡的清水;然而,却又很浓很浓,浓浓的鲜血。
妈妈在世时,讲给我一段悲凄的故事:
1942年,农历5月初5,端午节。卯时。东北一个破烂小镇(白城)。一间破烂土屋。外面傻傻地站一个衣衫褴褛,手牵一个小女孩,年记四十上下的男人,焦急地等待屋内临产女人的消息。屋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是男孩。这个男人哭了,接着又笑了。
我就是那个男婴,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生父。此时,他自认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穷苦人的梦,总像肥皂泡一样很快就破灭。是年冬月,一个阴霾飘雪的日子。爸爸被日本鬼子强行抓了劳工。到遥远的北方,给日本鬼子修筑军事工程去了。次年秋天在受尽虐待、苦役之后,爸爸同许多工友,先后都惨死在日本侵略者的屠刀下。
人的心是很大的,它能容下一生的悲伤和痛苦;人心又是很小的,往往只能容纳几滴伤痛的眼泪。生父留给我的,只有那常常流下的悲伤的泪水。
“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遭顶头风。”一个原本就苦不堪言的家庭,彻底的破碎了。从那以后,冬天,妈妈抱着我,两只小脚揣在她的怀里;夏天,妈妈背着我,牵着姐姐,过着沿街乞讨,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有一次,在菜市胡同,姐姐饿急了,偷了人家的狗食,狗要咬姐姐,妈妈去阻挡,结果被狗咬伤了腿,很严重,流很多血。主人给了伍角钱就算了事。妈妈躺了好多天才能下炕,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
战乱、灾荒、贫穷,使我们孤儿寡母度日如年。幼小无知的我,除了惊恐、啼哭之外,什么都不懂。只是难为了妈妈,各种困苦艰难都由她一人承担。幸好妈妈身体好,又勤快又能干,加上为人和善,平日里愿为邻里出力帮忙,还经常给人家做些针线活什么的,所以邻居们经常把些旧衣剩饭送给我们。回想起来,妈妈当时该多么不容易呀!
在我五岁那年,也是一个飘雪的日子,妈妈带回一个男人,并对我们姐弟俩说:“你爸爸挣钱回来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爸爸”给我们带来几包好吃的东西,有饼干、蛋糕、糖块、花生。以前看到别人家小孩都有爸爸,我也问过妈妈,“爸爸去哪了?”妈妈总是说:“爸爸挣钱去了。”
妈妈和姐姐从未说过“继父”的事。过了很多很多年,一直到了中学,我才知道,那年下大雪天,妈妈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继父。
继父原籍在山东省黄县
(现龙口市)。出身农家。他性情火暴,爱发脾气,平日里沉默寡语;他为人耿直、忠厚老实;虽不愿言表,却喜怒形于色。他也是个苦命人。没上过学,目不识丁,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
十一、二岁就先后失去了父母,寄养在叔叔家务农。十八岁那年,家乡闹灾,他两手空拳,只身一人,“闯关东”求生。先是在一家鞋铺学徒,后独自在路边摆摊修鞋,孤独一人的生活。
自从继父到我们家之后,再也不用跟妈妈出去讨饭了。当时我真的相信爸爸挣钱回来了,觉得还是有爸爸好。
后来,我又有了弟弟、妹妹。六口之家,微薄收入,战火不停,灾荒连年,生活艰难。父亲摆摊修鞋虽收入微薄,加上妈妈打工,还勉强维持生计。
好不容易熬到抗战胜利,新中国建立,生活稍有好转。为了减轻家庭生话负担,姐姐十七岁就就嫁人离家。
天有不测风云。我十二岁那年,妈妈因脑出血后遗症偏瘫, 生活不能自理。在以后的岁月里,家庭重担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他风里来,雨里去,
每天早出晚归的挣钱,
还要四处奔波借钱给妈妈治病;他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了,经常发脾气,有时还打我,辱骂我,把苦难积怨发泄在我身上。
从那时起,命运让我承担起本不是那个年龄所承担的一切。我学会了洗衣、做饭、做针线活,照顾弟弟妹妹,护理妈妈。我忍受着,坚持着,承担着。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不信,而我做到了 “母病十年伴床前”。
别人的童年是金色的, 我的童年是灰色的。
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受了一辈子罪,没享过一天福的妈妈离开了我;八年后,继父离开我。每每回忆,母亲的爱是不停的叮咛;父亲的爱则是严厉的目光;忆起母亲最多的是白发,忆起父亲最多的则是背影。
我爱我的继父,尽管他曾经打过我,骂过我,但我从未怨恨过他。我真真切切地看见,在他那严厉的眼光里蕴涵着温暖和关爱;暴躁,那不是他的错,他的一生太累,太苦了。他和我见过的许多父亲一样,深深地爱着子女,却又不轻易表达。
我也曾经怀疑过继父的爱,可历经沧桑之后,才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没有血缘的父爱更深沉、更珍贵、更伟大,只不过我没有认真地去领会。在那艰苦的岁月,每逢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继父没有弃我而去;相反,他以宽大的胸怀和臂膀呵护我,这样的爱还不够吗?
我感谢继父,那些年他为我们操劳、奔波,在我一天天长大中,看着他一天天老去;真不敢想,如果没有继父的爱,不知在苦难的路上还会遭受多少困苦,还能走多远?
两位父亲,
我永远怀念你们!
选自我的书《年轮上的记忆》原作2015/6 2021/6/20父亲节稍有修改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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