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有人会真撵她。

女儿端来饭，说：“起来吃饭吧——俺的没病装病的娘，差一点回不到家的娘——” 改妮儿笑着坐起来，说：“谁是你娘？你娘不是死了吗？”

“俺和哥哥商量好了，见哪家发大水的，缺吃没喝逃荒要饭的婶子大娘，留下她，给俺爹再娶一个。碰巧你就来了，撵又撵不走。唉！不愿走就住这儿吧！要不然这烧火做饭，洗洗涮涮的活，可不都落到俺头上了？”

改妮儿拿筷子敲闺女：“俺可白疼你了！俺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你，不吃奶了，就来咒俺啊？！早知道是这样的孩子，就该起小一点点时摁尿罐里淹死！那时，该听你爹的话，把你放到灶窝里，谁叫俺偏把你放到鞋壳里……”

闺女皱一脸娇纹，去捂娘的嘴。跺着脚地撒娇：“不听，不听……”把一双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

村里人见改妮儿问：“溜到哪儿去了？”

改妮儿放清清嗓子说：“苏州、杭州、上海都溜到了。啥都见了，高楼，大厦……”

“去苏州见苏州园林了吗？”

“还能不见？”

“狮子林、寒山寺、虎丘塔都见了吗？”

其实改妮儿只见过虎丘塔，也不知那就是虎丘塔，可改妮儿毕竟去过苏州的，说没见过那多没面子。改妮儿突然忆起了那歪巴子塔，就问：“虎丘塔就是那歪巴子塔吗？也不好看，就要倒的架势，周围用栏杆围着，不让靠近，就是不围谁还敢往它跟前站？说声倒了，还不得砸底下……”

“上海的黄浦江，杭州的西湖也见了吗？”

“还能不见？”改妮儿即使傻眼，也不能说没见过。

改妮儿见了一回世面，烧包烧得穿塑料凉鞋也穿起了袜子，头发一天梳好几遍，烦心起家里的锅、碗、瓢、勺来了。说人家江南人的锅是钢精锅，碗是细瓷小花碗，勺是闪亮的不锈钢勺。再看看咱家，锅是黑铁大锅，碗是穷八辈的大海碗，勺是黄铜大勺。这些都死沉死笨，呆头呆脑，结实可怪结实，经用也挺经用，横竖就是没人家的看着顺心。

改妮儿还试着像江南人，猫一样的只吃一丁点的饭，刚两天就饿得有些招架不住了。自己笑说：“这破肚子，就知道穷叫唤！叫唤得人没一点力气。”

过几天，改妮儿拖出两袋衣服，拍打掉上面的灰尘，叠好码齐，心想：若拿到集市上卖了，再不济也能换回几个细瓷小花碗，一把不锈钢勺和钢精锅。

那几只书包也翻腾了出来，里外看看，无孔无洞不算破旧。叫过来闺女，对她说：“这几只书包还新着，干脆你背着还回到学堂里上学去吧？人家江南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那才叫女人呢！”

闺女拾起根棍棒，挑着那几只书包，捏着鼻子说：“就这样的好书包？盛点馍头剩饭，背上它还真有点像个小叫花子！想让俺再回到学堂里，最起码也得给俺买个牛筋的新书包。”

“去你娘的脚丫子的！牛筋的，还牛皮的呢！你说学堂里有多好，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热不着，冻不着，还累不着。有多享福，多自在。有的——想上还摸不着上咧！”改妮儿说到这，停顿了下，想起来自己那会是怎样的求娘的，结果，白搭！

闺女说：“就是，还不用涮锅洗碗，也不用烧火做饭了，放学回家饭做好了，吃过饭一抹嘴又上学去了。哪像现在累死累活，一刻也不闲着。”

“谁说不是呢？人家江南人家的闺女，脚趾甲盖都……都是染红的……”

“哈哈哈……”闺女乐得半死。说：“你给俺买新书包去吧！今儿买来，赶明儿个俺就去上学。”

“哪有牛筋书包卖？”改妮儿朝着闺女的背影问。

“集上没有，镇上；镇上没有，县上。不出天底下，准会有卖的。”闺女扭回来做个鬼脸说。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