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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子18岁那年，他父亲五海当上了旮旯村的副村主任兼大队调解。这个官虽说不大，但在村里也是大会儿小会儿都到场的名人物。

三两年下来，不知咋搞的，楼房盖了，摩托也买了。强子整天骑着摩托车“嘟儿——”跑这儿了，“嘟儿——”跑那儿了。不时听见有人说：今儿咱也坐了坐强子的摩托，那孩子就是懂事儿。我正走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呢，强子就停在了我身边……

强子22岁时，才把自己高举了多年的绣球抛向了二里外的屁眼儿村家境颇为殷实，算是门当户对的阿玲。村里许多同龄人都当爹了。

阿玲家祖辈土里刨食儿，到她父亲这辈儿，凭一把木匠大斧把个家治理得停停当当。

阿玲初中毕业后就务农了。沉重的担子和艰辛非但并没有使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反倒另外造就了她一副结实的身板。虽比不得沉鱼落雁却也周周正正，眉眼欢实的。挑水担肥一溜风，纳底补衣赛流星。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阿玲20岁了，按照农村的习俗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十里八村许多人家去求婚，阿玲她爹耷拉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咝咝呼呼地吹那只大烟锅子。

强子他爹是厚着脸皮，耗了几夜的功夫，用了不下翻五亩地的力气，才使阿玲她爹的烟袋锅子停止了冒烟的。

这老辈儿一点头，做儿女的也就顺从了。俩村挨得近，强子早就瞄上阿玲了。得知事成，他梦里都笑得哽儿哽儿呱呱滴。

第二年春节，亮子家用八辆轿车，十挂鞭炮把阿玲迎到了炕上。

阿玲过得门来的那年三月，适逢村里再次选举。选举前五海黑明白夜地走东家窜西家，唧唧咕咕忙活了一个来月，选举时以绝对优势转了正，当上了正村主任。真是双喜临门，用五海的话说是喜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五海走在大街上，一脸的得意，逢人就喜乐地说只等年底抱孙子了。

可好事多磨，阿玲那不争气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到了年底仍瘪瘪的。

闲下来的时候，五海暗自瞅着起早贪黑、一身汗水的儿媳妇，捏着下巴上的几根胡须眯着眼点点头，继而又瞅瞅她总是瘪瘪的肚皮，唉声叹气。老两口夜间不止一次地躺在被窝里琢磨阿玲肚子一直鼓不起来的原因。

“怕是不会生吧？”五海猜疑。

“还不是年轻人贪图清闲不想要？”老伴说。

“去，咋不想要。我早就给强子做过工作了。说是咱们岁数大了，说不准那天就蹬了腿，现在盼的就是早点儿抱上孙子。他小子还说他鼓了十二分的劲儿呢。”

“那咋会没动静嘛。”

“你问我我问谁去！”

“要不你啥时候跟阿玲拉呱拉呱，问问咋回事，不说是有毛病，年轻人没经验也是有的。我呢，调教调教强子。”五海爬起来胳膊支楞着脑袋说。

“调教个屁！蚂蚁跳蚤都会的活儿！”老婆没好气地给了他个脊梁背。

就这样明里暗里地折腾，一家人使足了劲儿，可还是没能把阿玲的肚子捣鼓起来。

年轻人小伙子们在一起，总有人打趣强子。

“强子，咋回事嘛，甭熄火啊！”

“强子，有问题来请我嘛，代办免费……”

“强子……”

强子总是嘿嘿一笑，一抹后脑勺，挠挠脖子走开了。

阿玲肚子的大小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夫妻感情，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俩人仍是一同上地一起回家。

五海终于坐不住了。姥姥的！五万块钱买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以后的日子里，五海对着阿玲楞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地看都不顺溜。

“爹，吃饭吧！”阿玲小心地把饭端到跟前。

五海蹲院子温乎乎的太阳底下，嘴里叼支带把的“大前门”，眼瞅天儿上的云朵，不知想啥捏。

“爹，快吃吧，别凉了！”阿玲又摧说。

五海还是没吱声。

阿玲又盛了饭端给婆婆。

婆婆收住神儿，低下头悄声说：“玲儿，你说，这做女人一辈子图个啥啊？”

阿玲呆愣了一下，红着脸走开了。

夏的夜燥热，虫儿鸟儿不知烦恼地整夜整夜吱吱个不停。

阿玲睡下了。五海把儿子拽过来，又朝老婆努努嘴。老伴盘着腿圪蹴在炕上窗户跟儿，那里借着院子里的灯光正好可以看见儿媳的窗子。

五海开始给儿子洗脑。

“你爷爷那辈弟兄四个，只有你二爷爷没成上家。现在你也看到了，你二爷坟下无人。我这一辈儿又是亲兄弟四个，堂兄弟七个。堂兄弟们火红红的日子且不说，你二叔在外边咱也不说了，你三叔是光棍，你四叔仨儿子。我呢？就你一个宝贝疙瘩。你妹留不住，给人家养的。我和你娘就指望着你养老送终呢。可是谁给你养老呢？咱这门也不能到你这儿给绝户了吧？你真的想让我和你娘来世上走一遭连个孙子都抱不上？”

其实阿玲也和强子商量过，是不是到医院看看。强子脖子一梗：看个屁！省几块钱吧。阿玲说，查清原因吃点药说不准就好了。

强子说，你别给我丢人了！那也是随便让人看的？

阿玲说，那人家计划生育还不是经常检查？

这和计划生育是两码事儿！但究竟是那一码子事，强子也弄不清。

强子坐在他爹脚前的矮凳上低着头吭吭哧哧半天，憋了一句话：“生不生孩子又不是谁说说就管用的！要不，要不到庙里去求求送子观音？”

“我和你娘早求过不下十回了。可你想想，神仙就能让石头上长出庄稼来？”

“女人不生孩子有啥用？田地活儿一千块钱牵头牛啥事都办了！”

“牛会洗衣做饭？”他小声嘟囔。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样落个绝户头？” 五海追问。

强子细想想老爹的话也似乎有些道理。

五海站起来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帮帮帮地磕着，长长地嘘了口气说：“好好好，你慢慢想吧！”

强子瞪大了眼，心里有些发毛。

不行就……五海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法律上也没有女人不能生孩子就可以离婚的规定。毕竟五海还算不上法盲。五海把脑汁都挤干了，还是挤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尤其是首先得想出一个撕破面子的办法来。

这天阿玲又一如既往地给公公婆婆端来饭，打了招呼后放在桌子上，刚一转身打了个喷嚏：阿——嚏。

五海抓住这个机会，机不可失，乘势“哗”的一下把碗泼到地上。

“你懂不懂规矩？就这作派还怎么做我家媳妇？”

阿玲一愣。她知道辩解没有用，默默地没说话。给婆婆端上饭后，回到房间扑到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起来。

连日来公公婆婆含沙射影的话和怪异的眼光使她如履薄冰。强子由沉默变得冷漠也让她心灰意冷。

婚姻的幸福短暂结束。

此后，家里便动不动有些拌嘴的事情，阿玲实在忍无可忍时也回一句半句嘴。

老两口开始到处发泄不满：啥玩意儿嘛，都去看看她屋里，跟个猪窝似的！俺强子的衣服十天半月都不给洗一回，这媳妇俺侍候不起！俺算服了！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忒丢人，丢人呐……

不久，强子一纸诉状递到了县法院，理由是阿玲不孝敬父母，不理家务。强子的大名签在上面，还有村委的大红章。法庭调解了几次后没有效果，只好依章了事。

强子和阿玲的婚离了，五海也卸掉了一块大心病。

阿玲跟在强子后边不远慢慢走着，强子不敢回头，他怕看到阿玲哭得肿胀的眼睛。

五海看强子磨磨唧唧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放着摩托不骑，有病是不是？”他一把推开强子抢过摩托把儿，抬脚乱蹬一气。他虽然没骑过摩托，但见得多了，也看出了点门道。

“嘟--嘟--嘟……”摩托屁股冒出一股黑烟。他跨了上去。“走不走？你不走我先走了，你在后边慢慢磨唧吧！”

见强子恋恋不舍的样子，眼里还挤出了泪，五海咬着牙骂道：“没出息！你不走老子先走了！”他左手右手拧动着车把儿，摩托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走。再左拧右拧，忽然摩托疯了一样“嘟”一声窜了出去，把五海一下甩在了地上。摩托窜出去倒在了路边，一个轮子还朝天滴溜溜转着。

强子忙跑上去把他爹扶起来，好在没有伤着哪儿。他只得带上老爹走了。

俗话说有女不愁嫁。这边休书还飘在空中没落地儿，那边媒人就踢断了门槛。不到半年，阿玲嫁到了三里外的豪家庄，也是独门独户小独院。男人还在县里一家大型公司上班，也算是每天骑摩托车“呼麦呼麦”跑的主儿。时不时的还带上阿玲在厂里住几天，享受下城里人的生活。

强子独守了一阵空房觉得不是滋味，先前还时不时到阿玲家门前转转，有事没事从阿玲家门前走走。阿玲一结婚，他彻底绝望了。

不过一年，阿玲一下子生了个双胞胎，俩胖小子！用事实洗刷了强加于自己的那些羞辱。

姥姥的！生孩子还看嫁给谁？！五海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嫉妒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