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嘉园

 逸梅轩主

亲 情 篇

 之  六

 无声的选择

     哥哥终于要定亲了。

一大早，母亲就开始忙活，把哥哥收拾的利利索索，然后，把一个蓝布包小心地塞进哥哥贴身的口袋里，嘱咐道：“路上别丢了！”布包里是1000元钱，女方说了，给1000元钱，再买两件衣服，总共1200元钱，就把亲事定下来。为了这1200元钱，那段日子，母亲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她先是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头半大肥猪以低价卖了——因为急着用钱，母亲就顾不得讲价钱了。然后母亲又四处求亲告友，总算筹到了1000元钱，但还差200元，也就是两身衣服钱，母亲实在是再没辙了，于是，母亲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因为我正要到县里的一所中学复读，刚刚向母亲要了200元钱。母亲犹豫着说：“小小，要不……把学费给你哥哥吧？以后娘再给你筹！”“我不！”我紧紧捂着口袋说，“我就不……”我知道，这钱要给了哥哥，我就再也念不成书了。母亲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哀求说：“小小，你晚一年读不要紧，总不能让你哥哥打一辈子光混儿吧？”

我哭了，为自己，也为了哥哥。

那年，哥哥已经29岁了，在我们的家乡，像哥哥这么大的人，孩子差不多都该念小学了，可哥哥仍旧在打光棍儿。不是哥哥长得丑，哥哥的模样长得周周正正，稍微收拾一下，绝不次于影视上的那些明星帅哥。也并非因为哥哥脑子笨，哥哥上小学的时候，比往家里拿的奖状比谁都多。唉，说到底，就是家里穷啊！那年，父亲在离家几十里外的一家砖窑上搬砖，恰逢砖窑塌了，父亲和几个窑工被压在里面，被人拖出来时，腰被砸坏了，虽然捡了一条命，但却干不了重活儿了。母亲起早睡晚、风里雨里的伺候着几亩薄田，好年成刚够填饱全家人的肚子，欠收年就主要靠政府救济了，因此，要想给哥哥盖房娶媳妇儿，也只是全家人的梦想而已。

哥哥辍学后，也曾提出到砖窑上当窑工，但父母死活不答应，说家里再穷，也不愿意再添一个残废人了。但是，几年里，媒人给哥哥介绍的对象，像走马灯似地在我们家的土坯房里变着脸，来时个个欢天喜地，走时人人撅着嘴，虎着脸，挂着霜。

经过一番静静地思索，我决定成全哥哥。自从父亲残疾之后，哥哥取而代之，成为全家的顶梁柱。如果哥哥成了亲，嫂子进了门儿，还能减轻母亲的负担。父母、哥哥都不容易，作为最小的家庭成员，我应该为他们做出些奉献。

那天早晨，哥哥带着那东拼西凑起来的1200元钱走后，我和父亲待在家里，急切地等着哥哥的好消息。母亲则坐立不安，隔一会儿就跑到村口张望，看看哥哥回来了没有。天擦黑的时候，哥哥终于回来了，但他一回来，就蹲在枣树底下，哭丧着脸，一言不发。母亲不停地追问：“咋啦？咋啦？是不是她们又变卦了？”母亲问了好几遍，哥哥才抹着眼泪，嗫嚅着说：“娘，我把钱丢了！”

“啊？啥时候？”

“在城里，买衣服的时候，可能遭贼了。”

母亲像挨了一记闷棍，颓然瘫倒在地上。在炕上躺着的父亲一听，佝偻着腰冲出来，顺手操起靠在墙上的扫帚就往哥哥身上打去，边打边骂：“老子打死你这没用的东西！打死你这没用的东西！”

但是，哥哥既不争辩，也不躲避，就那么蹲在地上，任凭父亲的扫帚像雨点似地落在头上、背上。

父亲发泄了一会儿闷气，痛苦地蹲在母亲身边，边无助地扯着自己那灰白的头发边唉声叹气。

是啊！自己无能，老伴儿使出了全部本事，到头来儿子却把母亲辛辛苦苦化来的钱给丢了，落在谁身上谁都会怒不可遏。

第二天，媒人又来了，问哥哥为什么不去送聘礼。母亲哭丧着脸说明了情况，媒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嗨，你家老大咋就这么命苦呢？”顿了一下，媒人又说，“可这事儿咋办呢？那边儿说了，三天之内再送不到聘礼，这事儿就……”母亲强打着精神，笑了笑，说道，“他婶儿，你放心，三天里俺一定送到！”

媒人前脚刚走，母亲后脚就开始借钱了。但母亲又整整奔波了三天，晚上将借来的块块毛毛地摊开在饭桌上点算后，拢共才315元，这离1200元还差得远呢！

母亲筋疲力竭地躺在炕上，边抹着眼泪边叹气道：“娃啊，娘可把腿都跑断了，头都不知给人家磕了多少个，可才借到这么点儿钱。唉，娃啊，都怪爹娘没出息啊！”嚎哭不已。 

父亲则连连捶打着破饭桌，骂道：“别管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了，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这天晚上，谁都没有吃饭。

第二天，媒人又来了，母亲拎出一篮子准备好的鸡蛋，歉意地央求道：“他婶儿，你能不能再去说和说和，让俺们缓上一段儿日子？”

媒人看看那篮鸡蛋，没有接，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唉，没法儿，那你就叫等着你家孩子打光棍儿吧！”说罢，掉头而去，从此再也没有登过我们家门槛儿。

媒人走后，哥哥又向父母提出去砖窑上当窑工，母亲不同意，可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不得不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唉，让他去吧，总不能真的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第二天，哥哥背起母亲给他准备好的行囊走了，他让我送他到镇上的车站。当长途客车开来，哥哥准备上车时，突然将一个蓝布包塞进我的兜里，然后钻进车里。

客车启动，带着一股尘土，扬长而去。

直到客车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才想起打开哥哥塞给我的蓝布包。里面除了叠的整整齐齐的1200元钱之外，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字条，打开之后，纸条上写着我熟悉的哥哥那工整的字体：“小小，好好读书，为父母争气，也为哥哥争气！”

我对着那长途客车已经消失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嘶喊着：“哥哥……”然后疯狂地追了上去……

                                               【参考郑俊甫《那年，哥要定亲》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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