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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回家，下火车就接到崔校长的电话，请我去老年大学讲课。

崔校长是我高中时的校长，也是父亲的同事，写一手好字。我小时候练字，没少叨扰他老人家。老人家早就退下来了，一直热心于老年大学的课程组织。上次回家，母亲跟我说崔校长想请我去讲讲书法，问我有时间没。我说这时间总是有的。

关于书法，在这个城市，我是有一点小名气的。但我还不致为这点儿名气蒙了心。

周一上午九点的课，我早早去了。老人家后到，见我在门外等着，很是激动，直说谢谢，我说您老千万别这样，自家孩子，再如此我都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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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来了二十几位老人，好多都是认识的，或者是之前市里担任要职的老领导，或者是叔伯阿姨，拿着本子和整卷的书法作品，知道我来，很正式。

诚惶诚恐。

上了讲台，我首先谢了崔校长，老人家是我的书法启蒙老师，能给我这样的机会跟大家汇报一下自己的学习心得，自当是要谢的。其次，对大家的热情表示感动。大热天的，能来这里听一个后生说话，是需要那么一份精神的，这份精神，我需要学习。

没有准备，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听大家的意见，决定讲讲书法的心法。

从未讲过书法“心法”，这是我藏私之处，真正的心得，不足为外人道。不惟书法，任何一门功夫，心法都比技法重要。好多人习武，几十年不得心法，终入歧途，书法亦是。肯在这样的场合讲，真是被老人家们对书法的热衷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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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分了两部分，一是心性的三个境界，一是阴阳的调和。

心性的三重境界，是借孔老夫子的“学而时习之”讲起的。第一是“悦”，学习书法，首先要修习的是自心的喜悦，“悦”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来自外在，所以写字第一就是自己欢喜，自得其乐；第二是“乐”，自己写着高兴，别人见了，觉得不错，于是这种快乐和大家分享，成为“乐”，形之于外，独乐乐以致众乐乐，其乐融融；第三是“不愠”，独在幽谷无人赏，亦无大碍，不恼不烦，即是最高境界。

写字，原本就不是供人娱乐的。别人的赏识与否，无关自心。这样的心态最重要，如此即是养心。养心即是养生。

书法可以养生，这是自古即有定论的。何故？精神、动作、呼吸制于一处也。

心在自己肚子里，不为外无所扰，本身就是一种修行。艺术，毕竟还是“术”，最终要入“道”，而“道”是要法于自然的。心外无物，即是自然。

当然还有更高的层次，就是连自己的心都虚无了，把“我”去掉，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老人家，写字不为功利，已经过了前两关，最后一关，稍加修行，自能体悟。如此，字写的好坏已经不重要了，直接抵达修身修心的地步，身体健康心性豁达方合正道。

所以我劝老人家们不要计较笔法字法章法，写着玩儿玩儿着写，自然会写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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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阴阳调和，提到了一些易经的内容，提到了辩证法。辩证法是老人家们熟悉的，我就用辩证法讲书法——矛盾的两个面，如何做到对立统一？

其实就是阴阳，书法中的浓淡、干枯、向背、收放无非阴阳，如何能让阴阳和合，也就是协调统一，是书法创作中的根本。

一个好的艺术家，是能够在作品中不断制造矛盾和解决矛盾的高手，所谓艺术，其实也就是在这样一个个的矛盾和协调中产生的。

艺术作品，若没了变化没了对立统一，就没有生命力了。真正好的艺术品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眼下好多书法作品，状如算子、大小一致、墨色均匀、四平八稳，算不上艺术，充其量只能算是技术。当今好多所谓的艺术家，若用这样的标准去评判，大概也就是个搞艺术的“匠人”。

这些老人家，都没想去当艺术家，我只希望他们不被社会上的一些书法习气困扰了，我希望他们能在自己的作品中“游玩儿”，变化、调整、调整、变化，真能在这样的笔墨线条游戏中找到乐趣，没准儿哪天一不小心就真成了“艺术家”了。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的这句话放到书法上一样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