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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置身在京城四合院内，双手环抱，背倚朱漆廊柱。此时，门掩黄昏，薄雾浓云，偶然有飞鸟快速掠过院子上空的影子。镂空的门窗与檐口上古典彩绘透出深沉浓重的古朴气息，留下久远泛黄的印痕，晕染出略带轻愁的思绪。遽然，心生一种时空错置的感觉，仿佛院落正远远地安泊在时空的彼岸，经历风雨的飘摇，为一个发生在古代女子身上的故事缄默不语。

我仿佛听到隔着厚厚门帘传出一个女子沧桑的叹息声，这声音极轻极弱，包裹在丝丝寒意里，落迹在我的心上，猝不及防。我仿佛看到镂花的窗前一个女子瘦弱的身影若隐若现，欲歌先敛，欲笑还颦。我感觉到寂寞在这个院落里年年岁岁消长，在墙角，在窗格，在花间，在叶背，在这个女子眼角泫然的泪里。

也许我所站立的地方曾经同样立着一位古代女子。她会于每个早晨精心梳理新样靓妆，然后也静静等着门环被叩响，直至日晚倦梳头。她静静地立着，如同静静地立在岁月的站口，等着一个心仪与心想的人经过，等着继续那个没有叙述完整、有头无尾的故事。她站在此去经年的时光里，想念一段情爱的掌纹；站在这里，想念一个站在来路也站在去路的，让她牵挂的人。

一瓣，又是一瓣，不时有花瓣从枝头掉落，象是被玉人的纤手轻轻摘下，轻轻一丢。只为欣赏生命在凄美谢幕时的飞舞。凄美，还有不愿被弃置的美奋不顾身的追随。

一声唏嘘，不知不觉，我的心事已经飞到烟尘之外，好象看到那个形神毕肖的隔世的容颜。

说古代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古代俏艳女子的代表。当女子的美成为权利与权利较量、男人与男人之间私欲争夺中用于交换的粉旦尤物，其命运是何等的悲哀。王昭君带着汉天子汉匈修好和亲的使命出塞，胡笳十八拍凄音传千里。西施为了成全越王勾践卧心尝胆、誓雪耻辱之志，沦落到用美色媚惑吴王夫差，结局是沉湖而死，还是与范蠡泛舟江湖不得而知。貂婵为了成全其所谓的义父忠心，离间董卓与吕布，传闻她自刎而亡。杨玉环不小心上演了翁媳恋，背着误国的罪名，成为马嵬坡上屈死的香魂。在政治与权利的风口浪尖上，这些娇滴滴的女子怎么能经得起这般颠簸与倾轧。娉娉婷婷，婀娜多姿，花容月貌，红妆黛眉，倾国倾城，盛极一时的美艳最终不会成为保全自己的护身符。她们的生命与她们的美一样，从来就没有真正由自己做过主。在精神与肉体被肆意掠夺，完成被利用的使命之后，要么粉身碎骨，要么寂寂而终。玉楼翡翠，春风柳上，再不关她们的事了。

古代女子也有敢于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不顾，挑战封建礼教、寻求爱情自由。卓文君嫁给贫寒的司马相如，并可为其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当司马相如功成名就后，便有心纳妾。卓文君赋诗“白头吟”，“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司马相如的羞愧真的可以修补被碰伤的爱情吗？女词人李清照下嫁给赵明诚时，双方的父辈却是朝堂上的政治死敌。早亡的赵明诚留下李清照从此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瘦比黄花，只能偷偷躲在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懂得浪漫主义精髓的诗人徐志摩曾说，在茫茫的人海寻找我的爱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直在开始理想主义爱情的艰难行程。然而，爱情并不象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努力维持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失败而已。真正的爱情既心心相印，又心心相错，完全的融化是天真的幻想。最终，他一个人孤独地云游去了。在陆小曼的文字里看到这样的话，回忆与追悔将我的思潮模糊得无从捉摸，伤心的眼泪充满眼眶。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向为志摩做的不够完全时，为时已晚，寂寞正向她袭来。懂得用文字纺织唯美爱情的张爱玲，在生活中却无法亲手打造一个牢不可破的爱情誓言，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了。就象她所说的那样，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如赐予女人的一杯毒酒，心甘情愿的以一种最美的姿势一饮而尽，一切的心都交了出去，生死度外! 倾城之恋，也倾其所有。“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只是所遇到的这个人未必就是可以给她一生幸福、相谐白头的人。她这一生最美的爱情，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已经走到了辛酸的尽头，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如她所说，不会寻短见，也不会再爱别人。那么，踵接而来的只能是寂寞。

世上有多少男女可堪“生死契阔、与子相悦”，纳兰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屏”一语道破天机。人心都保持在初见时的深情厚意、两相眷恋，又哪来秋风起时，身如画扇，遭受遗弃的结局呢？等那人生的风景都让你看透，你还会不会陪我看细水长流？这样的疑问谁会给她可靠的答案吗？直到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带入到爱情的狂流中，最终独自站在岸边，找不到同行的那个人。于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在这时又有几分可信？有痴情真意，就有薄幸寡情，有钗盟钿约，就有虚情假意。

也许那个坐在檐前的古代女子，还在痴心怀抱着那个公子王孙、风流才子许下的海誓山盟，她一定看到乱红狂舞与飞絮濛濛至春空，一定听到衰草里的虫响与败叶里的蝉鸣。当她发觉鸾镜朱颜已经变得苍老瘦弱，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寂寞里确实立了许久许久，可这个誓言真的太长。于是，她这才叹惜，“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 这些女子，内外闪烁着艳丽的光芒，她们用粉艳掩饰那个时期的刀剑寒光、血腥争斗，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这些女子，内外散发着文气的魅力，却无力挽留移情的脚步。这些女子，用她们的痴情等候一个人与她行走天涯、风尘相伴、红袖添香、通灵默契。她们依旧会站在特定的时间里，那种美会蜒延而来，自然地让我们想到了春天的嫣润枝头上灿烂的春花。

其实生命真的无所谓长短，关键在于真的极尽其美地绽放过，并能永恒留在历史的轴线上便是奇迹了。我们应该以宽仁的目光去看待她们。她们是在烈焰里烧制过的上品瓷器，在洁白的釉色中一一落座。光泽温润，艳艳欲滴。一片芳心千万绪，这些女子终于有了个安排处。

轻手轻脚走进一个女子的梦里，看山林空老，苍苔漠漠。梦中不知身是客，真想做一回崔护笔下人面桃花的女子，给世间留下永久的遗憾。或者做一回欧阳修词里“呵手试梅妆”的女子，留下诸多美好的想象。

坐拥一座院落的小艳疏香，享受这里洒落的清寂，于我而言，这种清寂推开门就可以终止。于她而言，却是甘愿在这里守着长长的光阴。

                                         2010年5月3日于北京东城一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