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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终于来了，巧乘瘦弱的东风而来。尘，沙尘，沙尘暴，怎么说都不算悦耳的名词吧。傍晚时分，它们的伙伴越聚越多，把我们的城市与屋宇紧紧包围。隔着玻璃，那灰黄色的沙尘好象参悟出轻盈羽化的秘笈，尽然浮悬禅定般遮云蔽日，结织成一顶笼罩天地巨大的垂帐。东西南北中，它们从哪里来的？之后要到哪里去？来了要干什么？索要什么才会满意地离去？瞧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

    我站在窗前，双手支着窗棂。这遮天盖地不知从哪里来的不速之客是一群疯到极点的天涯侠客，它们是受谁人之命？受何事何情所触动？只是这些细小的沙尘如此的兴师动众，抛却它们故乡的明月，冒犯天规法则。执着精神可嘉，可是它们却必然成为异地他乡一群被粉碎梦想或彻底瓦解的孤独怅惘客。我分辨不清眼前这些沙尘的个体样貌与肢体细碎到何种程度。虽然声势浩大，却又不象百万带甲之师的汹汹杀气，不曾听到它们阵发于心的怨骂。寻衅滋事，却又这样斯文地点到为止。诅咒的声音并不能击退它们，只会激怒它们，它们在向我们证实群起的力量有多庞大，再过弱小的东西也不可以随便欺负。此时，沙尘把我们团团包围着，它掩住天眼，阻挡人的视线。突发奇想，莫非是天涯赴约？那么，沙帐内一定在演绎着依约相逢，握手相看，絮语绵绵，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琴韵琤琮。

    我站在沙尘面前，漫无边际地想象，如此解读尘之心。在沙尘面前为我调适一杯浪漫的情调酒，醉得有点离奇，不过也恰到好处。

    走出无端也无据的想象空间。远天已看不清是雾是风是沙粒，它们终于按捺不住了，只听见吹打在玻璃窗上沙沙响音。所有的色调都被灰色占据，天光暗弱。在我眼前最直接的地方是刚刚泛青的草坪，此刻被揪扯着，感觉有种被撕裂的疼痛，像是要被强行抢夺出母体的怀抱。看那占领古城的至高点的古城墙肃立着，不动声色。看凤凰山广场依稀可见的松柏正不知所措，沉默不语，偶然被风扯动一下都不敢委屈掉一滴泪。看窗台前花盆里蝴蝶兰枯瘦的花枝还顶着一粒鹤红一样的瘪瘪的花蕾，揣着暗香，只等着被超渡出尘。我有些担心粉而又粉、柔而又柔、嫩而又嫩、绵而又绵的春天，初吐绿的根芽，初羞晕的花蕊，初滴翠的竹林，初启的虫音，这些刚刚从诗词里走下来的春色正踌躇粉饰人间，是否被这眼前的灰蒙蒙惊吓得缩回去。在这灰蒙蒙的令人快要窒息的气氛背后，每一个人、每一茎花枝、每一棵树木、每一株青草、每一双羽翅，甚至每一幢楼宇、每一间平房、每一道篱墙，都在被强迫尝试它们的份量。这些变化和异常在消磨着人的忍耐力，骄傲的人类对此束手无策，沉默，臣服，噤若寒蝉，成为它们关押的囚徒，只落得躲在屋内避免被摆布和凌辱罢了。

    尘俗，尘累，尘恼，一直以来，我们似乎对它们总带有鄙视的态度而冷觑，甚而迁怒它们改变我们纯真的本初，阻碍清明内省的本能。灯红酒绿，纸醉金醉，疯言浪语，谎语连篇，攀龙附凤，阿谀奉承，这些念头与行径莫非都是因尘而起，一粒小小的尘又怎么能承担人类大到无边的欲望呢？罪过的是人还是尘呢？罪责不小，它们不远万里的奔袭，就为讨这个公道吗？

    此时，就像起身离开醉倒一席人的宴会。一桌零乱不堪的杯盘，一地东倒西歪的醉鬼，满耳醉言乱语，清明的意识都被酒被恐慌给灌得烂醉如泥。好像置身黑暗的渊域里，身体周围是沙尘深深浅浅起起落落地沉浮。而四野一片清冷，你则孤影茕茕，无力地向远方张望。

    此刻，像是站在守望崖上单薄跻望的身影，被灰色的光影拉长，努力看清天涯出路。可是没有出路，除非我们也可以缩身成尘。溪边梳洗长发里的柔情，月下青衣水袖的妩媚，风花雪月舞动的妖娆，玲珑琉璃的透明，姹紫嫣红的风情，都从我们的生活里被剥离了。如果有那一抹隐世的嫣红可以悄悄现身，也许可以让灵锐的思想从灰暗中跳出来，搭救我们绝尘而去。

    老天每年都要安排我们与沙尘这样的相逢。人类破坏环境的恶果当然由我们自己来承担。现在只能期盼着天降甘霖，洗浴空地之间沾滞不化的尘屑。那雨打树叶的悦耳之音，哪怕是那屋檐上滴落的雨水，都会成为绝世之曲，让人为之怦然心动。多想看那透过白云照射来的万丈光芒，如临恩典。推及开来，幸福在手中的时候是否珍惜过呢？在阳光普彻，四隅清明时，我们会抬望眼，说一声，真的幸福呀。

    想起“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而我现在看尘是尘，算不算是一种境界呢？作为人来说，可以输了外在，比如受制于人，比如地位悬殊，比如金钱欠缺。始终不能输了内心，心是愿望，是需要赋予万千的爱与尊重的。

    我自窗前优雅地回转身子，不觉宛尔而笑，梦中繁华梦中过，不落人间半点尘。屋外的春色已空，我内心里其实有一个属于我的艳溢香融、千种风情的季节，涂抹着春的颜色，春草碧丝，一枝秾艳，芳意千重，香逐游丝。

    我坐在电脑前，用纤指敲下几个字：我这里遇见沙尘暴了。我等待一个纯粹的声音出现，走出围尘……

          于2010年3月23日沙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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