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意深染哲理文化 情绪指认日常意象
——读好郝青诗集《行色匆匆》
从认识郝青那天起,郝青这个符号在我的印象中就是诗人。
80年代后期,郝青就在区内外的报刊上发诗了。郝青那时是兴安盟最大国企乌兰浩特钢铁厂企业报的编辑。个子高挑,皮肤白净,戴着眼镜,安静斯文,是兴安盟文坛的小靓仔。
1991年郝青才25岁,哈尔滨出版社就出版了他的诗集《草浪魂》。是兴安盟第一个市场化出版诗集的诗人,还确实引发了不小的轰动。那个年代别说出诗集,就是在《兴安日报》上发表几首诗也是一件可以嘚瑟半年的事儿。30年前郝青在兴安文坛初露锋芒就弄出一个不小的动静,创造自己人生的一个高光的时刻。
从此诗人郝青,郝青是诗人,这就成了他的符号儿。
《草浪魂》出版不久,他就带着签名、盖着印章的诗集,找我给写诗评,让我确实压力不小,我虽说写过几篇文学评论,不过都是对群体作家的蜻蜓点水,诸如每年一度的《兴安文学》述评。可给一位诗人的一本诗集写评论,尚属首次。何况我又不会写诗,在诗歌的审美、鉴赏上与人家真正的评论家不可相比。觉得不能完全担当此任,可碍于面子没能辞谢郝青的抬爱。俗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郝青这本诗集中的一些作品我又读不太懂,足足研究了七八天,总算捋出个头绪,草就了一文。如今看来自己写的那篇诗评,还是有些故弄玄虚,架子很大,内容不实诚,堆砌切了一些时尚的辞藻,未必能对郝青的诗歌文本有多恰切的体会。
30年后,郝青的又一部诗集摆在了我的面前,这确实让我兴奋、让我惊喜,这次是我主动有了写诗评的意愿了。
虽经过30年的人生沧桑,工作的变迁,可作为诗人,郝青的身份不仅仅是当年的“受封”,郝青始终保有着“诗性心灵”。仅这两年在我订阅的一些报刊中就时常读到郝青的作品,诸如《讽刺与幽默》《杂文选刊》《羊城晚报》和我工作城市的日报、晚报上,他都时常闪亮登场,不仅写诗,还跨界到杂文、散文等体裁。翻看他个人简历就知道,他创作的势头虽有股市牛市熊市升降的曲线,可从没有过下盘的空白。这团诗歌的之火在他心中依然燃烧。读着他近年创作的一些新诗,我心中就油然升起了敬佩。所以,再为他的诗集《行色匆匆》写下一些随感也就不由自主了。
把文化哲思附上形象的诗魂
时隔30年,打开《行色匆匆》,再读郝青的诗歌,虽然总体的风格变化不大,但在诗的内容上却有“三级跳”的跨越。《行色匆匆》为读者打开了向内和向外的两个维度。郝青可以在锅碗瓢盆的器皿中装着意象的同时,又把诗的舞步转移到了美轮美奂的舞台去高蹈。
30年前诗人的灵感大多是向内挖掘,这当然是写诗的正确轨道,当年诗集《草浪魂》中的作品通过标题就可管中窥豹,如《走过雨季》《晚秋》《冬天》,《夜色已经》《对夏天的回忆》《雨中》《送别》《流浪者》《回忆家园》《父亲》《故乡的河》《我病了》《小城故事》《回忆家园》《山坡上》《平原》《人生车》,从这些题目选材的本身就知道作者是要从身边和大众都有感觉与体验的生活中“挖出一口有清泉的井”。
随着诗人30年的人生历练,精神视野,文化积淀,时间意识以及观察事物位置的嬗变,对郝青诗歌创作的深度、广度以及整体艺术和思想品质都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再看郝青这部诗集创作选材的本身就有了多样化的扩容。
诸如《遍数三国》《我们欠梵高一个道歉》《关于信仰》《游览雅典》《华山论剑A》《华山论剑B》《老百姓的上访》《那些所谓的诗人》《航班延误》《活化石》等等,这些涉及到多主题,大范围的作品,都进入诗人涉猎的范畴。郝青的个体写作开始了“向外”的“拓展”。这也契合了当下整体写作的势态,把文化、哲学也附上形象的诗魂。其实这不是诗人的预谋与策划,是诗人的情绪在作祟,诗人虽然具有其自身的独特文学属性,但人不可能离开他生存的土地,民族的、世界的,文化和哲学的对作者的渗透。特别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背景下,文化的结果同质化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趋势,诗人应该能够在少数人写作与多数人阅读之间取得有效的平衡。诗人成长的土壤不是文学这一种化肥就能够让诗人茁壮的,民族的、宗教的、哲学、文化与生命、现实、时代、历史的这两条(文学与文化)血脉贯通,才能够避免诗歌眼界的狭隘性,从而更具有打开和容留的开放质地以及更为宽广、深邃的诗学空间。比如郝青在诗歌《我们欠梵高一个道歉》中写道“/梵高这个名字/我想是你/应该知道的/这个貌似笨拙/心肠大爱的家伙/狂野鲜明地/用加持的色彩/清洒灵魂/发泄神秘与疯狂/在喧哗生与死的/激烈辩驳中/把生命推向高潮/让灰头土脸的现实/在他的魔雨下/霞光笼罩/变幻无穷/世界迷醉/如今我们微笑着/彬彬有礼/极度宽容地/垄断/艺术和标准的/话语权/赞许神话着。梵高的/剩余价值/以及天才们的游戏和表演/。梵高的艺术人生坎坷,生前他被许多人甚至是艺术家称之为“精神病人”,他的作品没人承认,他也死于精神上的孤独,死于无人对他的理解和支持。梵高的一生被误解的、被忽视。而他死后不久,荣耀却又在一夜之间依附上来。在1978年的伦敦拍卖会上,梵高的《向日葵》以天价被日本人买走。不管是有钱人的附庸风雅,还是出现了真正出现了懂得欣赏《向日葵》的人,这对于梵高生前只卖出一幅画来说,简直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可迄今谁以集体或个人的名义给梵高过一个道歉?当然,即便有道歉者,对于梵高也是没用的,但对于艺术、对于文化是有用的。人性的丑陋、人性的劣根就是打压新奇,扼杀天才,而传承古法,恪守旧规就不是难事了,难就难在我们要培育天才成长的土壤。郝青的这首诗歌在主题上的意义大于诗歌的诗意与灵感了。
“把文化、哲思附上形象的诗魂”的作品在《行色匆匆》中俯仰皆是,诸如“/《华山论剑A》《华山论剑B》姊妹首,/守愚尝拙的刘备/用装模作样地种菜/演示华山登顶/一统江湖的欲望/曹操却锋芒毕露/行云流水/猜心用计地/青梅煮酒论起剑来/两人,你瞒我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装X/一个装傻/演绎着人生如戏/期盼能天下第一/于是他们双双携手/穿越苍穹/飙出人生人性的经典/。罗贯中用中国古代的谋略文化塑造了这个两个文学的典型形象,名传千古,在谋略文化的大背景下,这两个“英雄”的人性本质都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郝青通过诗歌的 “要言不烦” 让刘备、曹操再度做一次“诗意”的“走秀”,其目的不是 “吐槽”这两个人物,而是在对“性格导致命运”的命题投了反对票,因为还有“殊途同归”的逻辑轨迹让我们无法否定。郝青的诗从个体创作上还是诗,可从外部阅读的“公共性”上看,又大于了诗歌,成了文化、乃至哲学层面的思考。“没有哲学,诗就只会絮絮叨叨,唠家常,成为浅薄的碎嘴婆。”(周国平)
这也就我们常说的“文化是编码的结果”“文学是解码的开始”,当诗人的作品成为接受美学的成果时,它就附上文化、哲学的含义。
用日常话语指认人间的万象
诗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它不仅在语言上日常,情绪、灵感也都根植于日常与时代之间,照应着日常与时代的种种特征。日常是诗人的日常,也是诗歌与语言的日常,它让诗人、诗歌、语言保持着差异性。时代作为日常的上升层面,它本质是日常的,它把日常时代化、艺术化,显示着日常所具有的时代意义。诗性语言无疑是语言中的形而上,它生动的鲜活性,是诗人生命体灵动自由的挥发,是有限人生的最大精神可能。在日常与时代之间,诗的语言作为语言中宠儿,它既让诗人、诗歌、语言保持自身的差异性,又最合理地展示日常性与时代感。郝青的诗歌创作,明显地表现出根植于诗人自身的经验日常、地域日常、思维日常特征,他在对日常的书写当中,展现出把已有的日常带入诗语的维度,并通过诗语来反观当下时代所表现的特性。
在郝青的诗歌中,郝青具有并保持着这种驾驭、提升日常的能力,在《行色匆匆》中郝青是怎样用日常话语指认人间的万象的呢?《减少衣柜烦恼的简洁》/衣柜。每年/800多亿件/新做的衣服中/你永远缺一件/购买已经成为/一种冲动/越来越大的胃口/沉迷于时尚的勾引/三天两头的口味变换/随着上瘾病的发作/会毫不吝啬地/淘汰三五天的新潮/可当我们拥有了/期待的下一件儿时/满足的却是/不知自己是什么/风格的永远餍足/以上这一段诗,郝青用内感觉捕捉情绪,下边这一节诗歌,郝青是在用外感觉挖掘了诗的深度,让日常的语言走出表象和姿态。/清晨的纠结和犹豫/生活已经很复杂了/那就抛弃那些/牵引我们鼻子的/眼花缭乱,让我们/更简单地拥有/那些属于自己的/专注自信和快乐/。在这里,“衣服”可以视为诗人经验日常的一个表征,诗人在驾驭、提升购买衣服这一日常当中,赋予其诗歌语言的意味性、指涉性、诗性,把生活的日常带入诗语之中,交给诗语对之进行意义呈现、指涉。但它折射的哲理确实“更简单地拥有/那些属于自己的/专注自信和快乐”人生的减法有时才幸福,拥有就是被拥有的哲理用“日常”的一件小事诗化地、形象地描述解释了。
《开会》/我微笑着走近/会议中心的一个会场/一边与周围的人打个招呼/一边从工作人员手/接过座序图/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现代人对于开会是无法回避与绕开的,无论哪一级组织与团体,有无所作为的,但没有不会开会的,会的质量与效果如何呢?掏出手机/非常虔诚认真地/低头看信息/又有新通知了。/下午……/明天上午……/明天下午……/……座序图/还在长高/。开会就成了工作,乃至目的。
日常当中的工作、生活,也诗人是日常的一个部分,诗人本身的日常性与大众的日常并没本质的区别,但有些诗人进入诗歌语言之后往往具有强化日常书写的功能。诗人凭借这种自身的日常性与实在的日常,就使日常语构建了生活诗意的基座。在这样的一个视角之下,日常语言就是诗的语言,诗的语言在很多时候也就是日常语言了。
《幸福抑或满足》/牙疼不是病疼/疼起来要人命/当那种轰轰烈烈/惨无人寰的/牙疼/陡然消失/一种无形的/惬意 意轻松/顿时充斥全身/并为之飘飘然/人生往往就是/不经意间/得到一种/幸福和满足/。牙疼的感觉是不会被人们用诗意的语句进行创作的,郝青这样的日常“在场”就源于自己的体验。但是诗意也被允许在形式上脱离日常,作者脱离了“牙疼”的日常,但引发的却是“拥有的”不在幸福之列,“缺憾的”瞬间倒成了渴望再度拥有的“幸福”。这才是日常的哲理,但却不是日常的情绪,被郝青“诗化之后”就成了读者“意中所有,语中所无”的体验。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阅读具有诗意文本的时候,能体验到其中的语言与日常语言之间的区别,但这不是诗的语言与日常语言的区别,区别来自于日常用语和语言之外的“哲理”。所以,单单从诗和日常,不从文本和生活去理解诗的语言和日常语言的关系,就不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日常语言可以是诗性的,因为诗人用日常话语指认了人间万象中的真谛。
瓦莱里在《文艺杂谈》中写道:“在日常语言中,这些运动和魅力的力量、这些情感生活的精神敏感性的兴奋剂与平常和表面的生活所使用的交流符号和方式混为一体,诗人的责任、工作和职能就是将它们展示出来并使它们运作起来。”
让无关意象结成连襟的关系
这个命题有些技巧性,可诗的技巧与小说不同,我们说小说家“匠心构思”是赞美,夸诗人“独具匠心”就远离了赞美。那么“让无关意象结成连襟的关系”为什么是技巧又是赞美呢?我们还是让郝青的诗出来自己说话,《装的记忆》偶尔翻开文字/心底的风/就潮湿每一个清晨。那杯盛满/秋天的冷酒/穿过没有/收成的土地……作者让“风”这个意向去干涉“潮湿清晨”这个意向,这在现实中是“强人所难”可诗歌中就“诗意浓浓”。这首诗的标题的两个意向也只有在诗歌的语言中成立,换成小说、散文用语就是用词不准,换成公文就是“胡说八道了”,当做诗歌标题就是“生动形象”。
当然,也有些诗人的作品由于隐喻过度遮蔽了事实的真相,这样诗歌就让人读着费解了。日常的语言,隐喻明了的意象直接入诗,是对诗歌隐喻过度的一种反抗。
《伸出手抚摸年轻》/没有长出胡子的心/如梦莲花丛/风很逍遥/空气透明如蝉翼/无垠的空间/心绪如一壶烧酒/发酵自然和诗歌/春风春雨/放牧一绿天涯原野/随手抓一把/就是一支清香/……作者通过设计“没有长出胡子的心”这一个独特的意象简洁地唤起一个人独特的情绪——“发酵自然和诗歌/……/随手抓一把/就是一支清香/完成了对“年轻”的“抚摸”。这无数的意象与意象之间本没有“亲戚“关系,可是诗人“情绪”的拟人化,让两个姓氏的意象因为“诗意”结成了“连桥”。
所谓意象组合就是用一个接一个的意象,按照诗人的情绪感觉,而不是评论家的美学原则,把它们有机地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密集而又精致的意象群落,使诗句之间产生对比、衬托、联想、暗示等作用,为读者呈现出一幅幅具体、鲜活的画面儿。意象本身并不是诗,一个个意象,经诗人苦心经营,巧妙组合,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方可称为诗。戴望舒认为:“诗的存在在于它的组织。这里的组织及意象组合,就是实现各部分相加之和的价值。
这种不是技巧的技巧,郝青年轻时就运用的极为娴熟,作者在30年前出版的《草浪魂》中写到:/所有风格中你选择了茫茫草原/所有悲怆中你选择了青青草地/所有骄傲中你选择了碧波草海/整个的北方都被掠夺了/山风纠结草浪纠结你/披肩发的潇洒/掀动粗旷的原野/啸成夕阳/每天都有一颗高傲的太阳/悲哀地倒伏在/你脚下的柔柔青丝里/……/绿色的血滴/那些燃烧在唇角的诗,每一次太阳死去的时候/都得复活/成为这片荒凉绿色草地上/奔走的野性……/手掌 不朽地走进你的诗集/走进你凯旋的肘弯,久久/久久地 悬在沉默的/绿色波浪之上/照耀新生/…….全诗密集的意象如一排排海浪涌来,如果“单打独斗”的话,这些个意象都算不上什么“硬词儿”,可在郝青这首诗中,就如“七仙女”个个嫁人之后的结成了庞大的“连桥”阵容,就浩浩荡荡,威武雄壮了。
哲学家周国平在《论诗》的随感录中写道“在语言之家中,一切词都是亲属。然而,只有诗人才能发现似乎漠不相干的词与词之间的神秘的血缘关系。”郝青这样践行着语言,也践行者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