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绍兴初年废吕颐浩再以阴罢黜张浚的权术探析
(2025-11-21 14: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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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绍兴初年废吕颐浩再以阴罢黜张浚的权术探析
南宋初年,国势飘摇,内外交困。宋高宗赵构于风雨飘摇中继承大统,其政治行为深刻地烙印着“靖康之耻”与“苗刘兵变”的双重创伤。本文旨在探析宋高宗如何巧妙利用台谏制度,以“阴助”之术,先后罢黜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主战派领袖吕颐浩与张浚,并清除其政治羽翼,揭示其背后深藏的权力逻辑与帝王心术。
要理解高宗的权谋,必先置于其所处的绝境之中。
正是在这样军事上依赖武将、心理上恐惧武将、制度上又提供了打击武将工具的复杂背景下,宋高宗开始了他的“削藩”布局。
相较于对秦桧和吕颐浩的迅速打击,宋高宗对张浚的处理则显得更为谨慎和富有层次感。这既源于张浚在川陕战场的巨大作用,也反映了高宗对其根深蒂固的忌惮。从绍兴二年到四年,一场精心策划的“削藩”行动分三步展开。
这场针对张浚的“削藩”行动,其导火索竟是一次军事内部的纪律处分。建炎四年(1130)九月,富平之战败绩,张浚为严明军纪,斩了临阵脱逃的环庆经略使赵哲。这一举动虽是战时所需,却得罪了殿中侍御史章谊。绍兴元年三月,章谊便上奏攻击张浚“处断太专”,并明确提出“当除副贰,使之自助”。这为高宗提供了完美的借口。
张浚对此洞若观火,他上疏力陈王似“庸常”,恐“终至败事”,并警告此举将导致刘子羽、吴玠等核心将领离心。他甚至附上“贴黄”,澄清朱胜非散布的“尝欲斩胜非”的谣言,直言自己“孤危之踪,日夕恐惧”。然而,这一切辩解在高宗“削藩”的决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安插副手之后,高宗并未停止行动。绍兴二年十二月十八日,高宗正式罢去张浚川陕宣抚处置使之职,仅保留其知枢密院事的虚衔。这一招“调虎离山”用得极为巧妙:将张浚从前线军事统帅变为朝堂文官,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剥夺了他对军队的直接指挥权。
更具心计的是,高宗在命学士院撰写的召回诏书之外,还命人准备了十通蜡书,交给王似,让他填上诸将姓名,内容竟是:“昨宣司参议刘子羽弄权用事,不通人情,今已召张浚还朝,更命王似,无复嫌隙,其早自归。”这种阴险的离间计,意图瓦解张浚的班底,使其腹背受敌。
张浚以“诸军方溃”为由,秘而不宣,并上奏申辩,试图拖延。直到绍兴三年五月,在朝廷使者周随亨、李愿抵达阆州宣押之后,张浚才被迫解使事东归。在此期间,高宗多次下诏,不断催促,并言“可速其来”,其急切之情,正暴露了其“恐张浚权力坐大”的真实动机。
张浚一回到临安,一场早已准备好的舆论围剿便拉开了序幕。高宗再次娴熟地动用台谏作为政治打手,其弹劾过程层次分明,步步紧逼。
随后,台谏的攻击全面升级。二月,殿中侍御史常同率先发难,指责张浚“闻命踰年,故为留滞不虔君命”。紧接着,侍御史辛炳罗列了其在川陕时期的种种“罪状”:从经济上“引一时小人如刘子羽、程唐辈诛求聚敛,四川骚然”,到礼仪上“以孰人封号封参议官之妾”的僭越行为,再到政治上“陛下遣郎官持节召之,浚乃偃蹇迁延”的欺君之罪。常同更是补充了“用李允文、王以宁、傅雱诸人,为荆湖害”、“擅造度牒,铸印记...皆有不臣之迹”等骇人听闻的罪名。
张浚的倒台并非终点,而是宋高宗清除其政治影响力、瓦解其派系、并改写历史叙事的开始。
就在张浚被罢的绍兴四年四月初,朝廷立即发布诏书,向川陕军民宣布:“张浚失措当示远窜,犹嘉其所用吴玠等能御大敌,许国一心,止从薄责。” 这番话,既是对张浚的最终政治判决,也是对川陕将士的安抚与分化,意图将张浚的罪责与前线将士的功劳切割开来。
紧接着,对张浚羽翼的清洗迅速展开。四月初四,张浚最得力的臂助,宣抚处置使参议官刘子羽,被谏议大夫唐煇、给事中胡交修、殿中侍御史常同“交章论之”,最终被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白州安置。到七月,高宗更是做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决定:为张浚当年因军法处斩的赵哲和因故杀死的曲端恢复官职。此举无异于从法理上否定了张浚在川陕的功绩与权威,是对其政治遗产的终极清算。
对张浚的系统性罢黜,并非孤立事件,其手法在绍兴二年罢黜秦桧时已有预演。当时,高宗导演了“吕主外,秦主内”的权力布局,却因秦桧操之过急、抛出“南自南,北自北”的纲领而触碰底线。高宗随即默许吕颐浩联合主战力量反击,由殿中侍御史黄龟年上疏,将秦桧比作王莽、董卓,最终将其罢相,并清除其党羽二十余人。这场风波,是高宗运用台谏作为政治武器的成功演练。
而吕颐浩的胜利也只是暂时的。作为扳倒秦桧的首功之臣,他手握都督江淮诸军之权,同样成为高宗猜忌的对象。绍兴三年九月,苏湖地震,高宗下诏求言。侍御史辛炳应诏陈言,直指“大臣无畏天之心,何事不可为?”,将矛头对准吕颐浩。辛炳“其言甚峻”,吕颐浩遂被劾罢。高宗成功利用天变与台谏,解除了朝堂之上的另一大军政威胁。
绍兴二年至四年间,宋高宗罢黜吕颐浩、张浚,并非简单的“战”“和”路线之争,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皇权巩固运动。这一系列操作,是高宗在“靖康之耻”的心理创伤、“苗刘兵变”的直接威胁、军事上“家军”割据的现实以及财政崩溃的多重压力下,做出的必然选择。他利用秦桧试水议和,又借吕颐浩与台谏之力清除秦桧,最后再通过安插副手、调离前线、台谏发难的三步曲,将功高震主的张浚及其党羽扳倒。在这场权力博弈中,宋代本为制衡相权而设的台谏制度,沦为皇权的“阴助”工具,为高宗的政治清洗提供了“合法”外衣。这一系列操作,深刻反映了高宗在创伤阴影下的多疑与权谋,也预示了南宋政权在“稳定压倒一切”的国策下,必将走向对外妥协、对内加强集权的历史走向,为日后岳飞之冤等悲剧埋下了沉重的伏笔。
附:宋高宗利用台谏弹劾时间脉络(绍兴元年至四年)
绍兴元年(1131年)
三月:殿中侍御史章谊,因张浚在富平之战后为严明军纪而斩杀环庆经略使赵哲一事,上奏攻击张浚“处断太专”,并首次在朝堂上明确提出“当除副贰,使之自助”。这为宋高宗日后分拆张浚兵权提供了完美的借口和舆论先声。
绍兴二年(1132年)
正月:侍御史沈与求上言,一针见血地指出“兵权不在朝廷”,并呼吁高宗“诏大臣讲求利害而举行之”,从制度层面为高宗削弱地方大将兵权、加强中央集权提供了理论依据。
九月:高宗与宰相吕颐浩上演了一出精心策划的双簧。高宗先假意担忧:“缓急恐张浚失助,宜遣人副其事。”吕颐浩心领神会,随即推荐了与张浚素有“旧怨”的朱胜非出任尚书右仆射,并任命了与吕颐浩有乡里亲戚之好的王似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此举在张浚身边安插了钉子,并在朝堂上扶植了他的对立面,形成了内外夹击之势。张浚虽上疏力陈王似“庸常”,并附上“贴黄”澄清朱胜非散布的谣言,但高宗削藩的决心已定,不为所动。
绍兴三年(1133年)
九月:苏湖地震,高宗下诏求言。侍御史辛炳应诏陈言,言辞极为峻切,直指“大臣无畏天之心,何事不可为?”,将矛头精准地对准宰相吕颐浩。在台谏的凌厉攻势下,吕颐浩遂被劾罢。此举清除了朝堂上最后一个可能保护张浚的重臣,也为后续对张浚的清算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绍兴四年(1134年)
正月:当张浚奏报四川“霖雨、地震”并请求朝廷制文祈祷时,高宗亲自下场定性:“霖雨、地震之灾,岂非重兵久在蜀,调发供馈,椎肤剥体,民怨所致?当修德抚民以应之,又何祷乎!” 这番冷酷的言论,将天灾直接归咎于张浚的军事行动和赋税政策,剥夺了张浚经营川陕的功绩,为其后续的“罪责”定下了不可动摇的基调。
二月:殿中侍御史常同率先发难,入对时指责张浚“闻命踰年,故为留滞不虔君命”,为其扣上了“欺君”的帽子,拉开了弹劾的序幕。
二月二十五日:与张浚素有嫌隙的侍御史辛炳获悉张浚已近临安,急速请求觐见高宗,罗列了张浚在川陕时期的种种“罪状”:从经济上“引一时小人如刘子羽、程唐辈诛求聚敛,四川骚然”,到礼仪上“以孺人封号封参议官之妾”的僭越行为,再到政治上“陛下遣郎官持节召之,浚乃偃蹇迁延”的欺君之罪。
二月二十六日:张浚一踏入临安城门,高宗的诏令便已下达:其随行军马尽付神武中军统制杨沂中,逐行钱物全部收归内藏为封桩激赏库。这是对其军事与经济权力的瞬间剥夺。
三月:御史中丞辛炳与范同更是将历次弹劾奏章的副本当面交给张浚,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威慑。张浚在恐惧之下,只得再次上章引咎请罢。
三月十五日:高宗罢免张浚知枢密院事,保留资政殿大学士的虚衔,这是罢黜的第一步。
三月十七日:在辛炳等台谏官的持续压力下,高宗下诏张浚落去资政殿大学士职,进一步剥夺其政治地位。
三月十八日:辛炳复言张浚“不臣,不窜之岭表不足以塞公议”,要求对其进行更严厉的惩罚。
三月二十一日:高宗最终下诏,将张浚谪居福州。至此,张浚被罢黜。
四月初四:针对张浚羽翼的清洗迅速展开。谏议大夫唐煇、给事中胡交修、殿中侍御史常同“交章论之”,联手弹劾张浚最得力的臂助、宣抚处置使参议官刘子羽,最终导致其被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白州安置。
七月:高宗做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决定:为张浚当年因军法处斩的赵哲和因故杀死的曲端恢复官职。此举无异于从法理上和政治声誉上,否定了张浚在川陕的功绩与权威,是对其政治遗产的终极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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