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会
插队时的蔡店街有近千人口,却没有一家姓蔡的,据村里年长的老人讲,古时蔡店确实是一个蔡姓居多的大镇,不知哪个朝代蔡姓出了一名当朝官员,只知人称蔡总兵,当时好不威风。某一天突来一群皇家御林军将蔡店街包围,以图谋起兵谋反治罪,将蔡姓满门抄斩,无一幸存,从此蔡店萧条下来,沦为僻壤。可以想像这里古时候或许真是一处重镇,寺庙祠堂香火旺盛,人们定期虔诚的祭拜聚集形成庙会,并逐渐衍生出了集市,虽经朝代更替,刀兵水火,庙宇荡然无存,但赶会的习俗还是传承下来。
六十年代末按照县上的新规定,把公社机关所在地蔡店街每月农历逢十的赶会日,改成按公历计五日小会十日大会,农民颇不习惯,往往五日的会比较冷清,只有每年临近春节前的这个赶会日,无论是逢五还是逢十,对辛劳一年的农户来讲极其重要,都要赶上这个大会换些活钱,置办点年货好过年。
蔡店公社机关大院门口是一个更宽阔的丁字路口,这里是两条公路的起点,院的大门正东的公路通往县城,往北的公路通往內埠公社再连接省级柏油公路。每天有一趟往返县城的长途汽车。一大早从县城开来的长途车,把塞得满满一车的人吐在公社大院门前,人群迅速向路两侧的大街上散开,希望占据有利位置,但还有来的更早的人,不通公路的那些村庄的人们,天不亮就拉着捆着猪的架子车,赶着装满货物的牛车,挑着担子来的人,开进了蔡店街。
那时人民公社社员靠挣工分获得分配的粮食(主要是红薯)将就填饱肚子,没有自留地也有没有集体副业,最大的副业就是家中劳力多的门户一年倒头能养活两三口猪到赶会时卖给供销社换成“活钱”。袖子(媳妇。当地俗称)们和小闺女们将分配的棉花纺成纱再用手工织机织成土布,除了自用,有富余的可以在赶会日进行交易,或有散养些鸡收集些鸡蛋,赶会时换成“活钱”。再就是家家户户的“粮食深加工产品”红薯粉条可以换“活钱”。还有社员房前屋后栽的几棵泡桐树,成材后除为娶儿媳妇打家具用,或为今后家中老人做寿材用,富余的板材也可以在集市上交易。
凭那时的低生活水平,会的规模并不大,定期赶会日只是提供了一个有限的自产农产品进行自销的场所,约定了为四邻八乡走亲访友的日子,也成了各村知青汇集一块儿的机会。知青们每年回城过年时都要带点本地土特产回去,知青们户口随插队转到农村后没有了城市副食供应关系,谁也不愿意空手回去过年和家人争那点副食票。最值得采购的就是活鸡和鲜鸡蛋。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当年集市上一只当年的小公鸡(约三斤左右,散养)卖一元钱,一个鸡蛋(约一两左右,纯天然)卖四分钱,这比城里要便宜和新鲜的多,知青们在城里的亲朋好友也发现了这些偏远乡村土产与城里供应品种之间的新鲜度和价格上的差别,都会嘱咐知青们过年回城捎带些回来。以至后来几年间,赶会时卖鸡和鸡蛋的农民只要看见知青摸样的人买活鸡和鸡蛋,立马就提价。
公社供销社门口进进出出采买的人群中那些在会上卖了货物的袖子们小闺女们,手里攥着钱,簇拥在供销社柜台前,先称上几斤盐(人和牲口都吃的粗粒盐约一角四五分钱),再买上几斤海带(山区丘陵地带缺碘,为防止大脖子病[甲亢]这可是极稀罕的东西,只有在过年前才会供应)。她们数数手里剩下的钱或许还能买上几块儿洋胰子(香皂)和一条大红大绿的方头巾。
公社供销社对面的街角是食品公司,应当叫做生猪收购站兼屠宰场站熟肉食加工站。当时生猪是统购统销产品,不允许私人屠宰,收购站既要完成生猪收购任务,还要供应当地公社机关、学校和农户新鲜的猪肉,还要将屠宰后的猪下水加工、卤煮成熟食在赶会时供应散客。当时就叫食品公司,反正活猪从这里进去,变成生肉和熟肉从这里出来。那也是个人聚集最多的地儿。食品公司是建在街角的一大院子,北房西房临街,院子大门冲西开着,送猪的人们一大早就挤在食品公司院门口,等待着给已过完磅的生猪定级、检验、领钱。
邻街北房北墙对外有两个售货窗口,一个卖生肉,另一个卖熟肉,屋角支一口小号的埋锅灶,这锅里正沸腾着卤肉的老汤。西房是屠宰间,沿东墙边支两口埋锅大灶一锅热水一锅冷水,冒着白汽。
食品公司售货窗口散发着炖肉老汤香气和热气。拿到卖猪钱的男人靠在街边在冬日阳光下认真数着钞票。一群人抄着手,哈着气,跺着脚在窗口排队等待着。
一阵猪的嚎叫声传来,人群立刻向窗口挤去,朝大门口涌去。杀猪和吹猪皮的节目就要开始。
两名屠夫(兼生肉收购员、熟肉食加工员、售货员)光头上冒着热气,嘴里叼着烟卷儿,腰里扎一皮围裙,脚蹬一双黑胶鞋,挽上土布棉袄的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显然比当地干农活的要壮的多,因为他们不缺肉吃)。一人攥住猪的两只前蹄一人攥住两只后蹄,两人合力把嚎叫的猪扳倒,并迅速各自用一根短麻绳将猪蹄捆牢,猪声嘶力竭的嚎叫让人生厌,一屠夫嘴里骂咧咧的抄起一根胳膊粗细的硬木棍,稳、准、狠的照猪的鼻梁处猛击过去,嚎叫立马变声为哼哼声。另一屠夫拎起猪耳朵,抽出杀猪刀对准猪脖子噗的捅进去,手稍稍转移角度再往回一抽刀,从刀口喷出的猪血马上就被大盆接住。宰杀动作在数秒钟完成。(想起了水浒传中的郑屠夫可能也是这样杀猪的。现代化屠宰场对猪实行了猪道主义,也施行电刑了。)
猪完全不动弹了,只见屠夫手握一把小剔骨刀的在死猪的后蹄跟处出拉一道小口,用一根细钢条从刀口捅入顺着皮下一直捅到大腿侧(不知是怎样找准穴道的),然后抽出钢条,双手抓住猪蹄,用嘴对着猪蹄上的刀口吹起来,随着屠夫的腮帮子的一鼓,一鼓,猪皮开始膨胀起来,另一屠夫不时用钢条敲着猪皮蓬蓬作响,死猪体型满满增大,此时用绳扎紧刀口,吹猪皮完成。“火车不是人推的,猪皮就是人吹的”由此而来。漂在开水锅里的死猪悠闲自得等待褪毛,“死猪不怕开水烫”由此而来。(关于庖丁解猪的细节不述了)
晌午,从食品公司老汤锅里的飘出的香气越来越浓。
两大扇生肉卖得就剩前后臀了(那时农民最喜欢买带皮带肋骨的五花肉,肥的多瘦的少,形状好,便于送礼)。
耐心的人们终于等到卤熟的猪头肉和猪肚肠出锅了。屠夫兼售货员一边用快刀剁一段卤大肠往包装纸一裹,一边大声唱收着钱。几个男人捧着香喷喷的纸包卤肉钻进供销社的烟酒柜台前,要上一瓶红薯烧酒,一人倒上一小盅(卖酒提供酒杯服务)滋儿滋儿的喝起来。
知青们逢大会必到这里解馋。听说现在“蔡店卤肉”在豫西成了一道地方名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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