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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手术的那一天,也是晴朗的一天。早晨起来,阳光照进病房的窗户,让我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有人说,看到阳光会带来积极的微笑,我却觉得,在有的时候,看到阳光并不会带来多少积极,因为此时的我,浑身都是懒洋洋的,脑子就像灌了铅一样,不知该想什么,也不知能想什么。总之,阳光,让我的思绪凝固。
我是自己走进手术室的。走在手术室宽敞的走廊里,我似乎突然来了灵感。这个走廊太宽了,可以开进汽车。为什么要设计的这么宽?是真的有一天要通过汽车吗?我不知道。走廊又太长,两侧十几间手术间,每间都有无影灯、手术床、操作台,还有那些一身绿服的忙碌的医务人员的身影在晃动。我感到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修理厂,只不过修理的是“人体”。有几个手术间,病人已经躺下,实施手术的医生围绕其旁,似乎在“聚餐”。我就是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总觉得医生们是在进行某种“盛宴”,手中拿着的是那些刀子、叉子、筷子似的用餐工具,他们在享受着人体的“美宴”带给他们的快感。以前,我很多次地进入手术室,拍下一些珍贵的手术资料,那个时候,我就总是突发奇想,手术室的空间,既神秘又圣洁,能够进入其中做手术的医生们真的是很伟大的。这个修理厂越建越巨大,以前一个医院只有一两间手术室,怎么现在同时可以进行这么多台手术了,我很惊奇。
人的联想速度有时是很惊人的。我一下子想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那一年,我和林子在瑞典,中国著名的微循环专家修瑞娟教授,邀请我们去参观瑞典卡洛琳斯卡皇家医学院。她选择的时间是晚上下班以后,而且,我们是作为她的私人客人进入医学院参观的。当我们走在卡洛琳斯卡医学院宽大的地下走廊里的时候,我惊异极了:这个地下走廊真是太奇妙了,可以并排开进两辆坦克!那么宽,那么长,那么变幻多端,俨然就是一个地下军事要塞。它的先进还在于,纵横交错的地下轨道交通,智能化的管理程度极高,经常有一辆辆轨道车拉着什么被服呀餐具呀药品呀,在地下自动转弯,送到各个病区。我在想,瑞典人真是太聪明了,和平时期,这里是最顶尖的医疗机构,战争时期,这里一定会成为指挥中心的。望着我们的这个宽大的手术室走廊,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先进”,什么叫做“现代化”,现代化就是要有预见性,提前准备在那里,以防不测事件的发生。想远了,想远了,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己还朝不保夕呢,还有心思想什么“现代化”,好生奇怪。
躺在了手术台上,我内心格外平静。我在等待着医生们的“聚餐”。我知道,医生们内心也会很平静,他们面对的,是破损的机器,他们要用手术刀,把那些躯体修理好。我望着头顶上的无影灯,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些需要修理的躯体,一会儿,会有一把手术刀伸向我,将我彻底抛开,我在他们面前没有秘密,一切人类所具有的社会属性在这里会统统消失,什么男人、女人、羞缅、尊严、财富、地位、永恒、誓言....在这里统统地消失了,我就是一个躯体,此时正面临着任人宰割的局面。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在生与死之间,原来还会有这样一个真空地带,在这里,除了上帝与我,只有圣洁的医生在。我是不信上帝的,从来不信,但是还是有一次,我被“上帝”所震撼。在瑞典的那座大教堂里,有一幅二层楼高的巨大油画,上面画着从天上飞翔的天使,到十八层地狱期间的一切过度区间。我震撼,无比的震撼,我在那幅巨大的画像前面足足站立了一个多小时,我目不转睛地一寸一寸地看着、看着。天上,多么祥和,蓝天白云,和平鸽,还有长着翅膀的胖男孩似的天使;再下面,飞鸟、走兽,森林碧泉,男女裸身,优雅的线条,美与爱充斥其间;再下面,人类开始扭曲、膨胀,利剑,血光,猛兽出没,纹身暴力,应有尽有;再下面,是那些深渊,人们掉进了深渊,阴森可怕,扭曲的身体,叠落在一起,痛苦呻吟,伸臂呼喊,祈求上苍....那幅画,太震撼我了。我因此写了一篇《教堂前的女兵》,寄回国内,很快在一个杂志上发表了....望着头上的无影灯,瞬间想起了那幅画,我在想,我的现在,是在哪个层面呢?是在呻吟,还是在腾飞?我会向上,飞向蓝天白云,还是向下,落入无底的深渊?疾病啊,它就是魔鬼,它让我无法选择,我无法逃避它的纠缠,就让我慢慢地升腾吧,我愿意...飞上蓝天...
我身旁有一位医生,拿着鼻罩伸向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年龄?”“血压曾经高过吗?”“有过糖尿病吗?”几句话过后,我便昏昏睡去了。我开始升腾,升腾,随着那蓝天白云,游荡在空中,飘向很远很远.....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病房。睁开我的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么多的鲜花。我的侧面是一个宽宽的窗台,上面摆满了鲜花,那些鲜花真是美丽,一个个的花篮,鲜艳夺目。这鲜花有些太奢侈了吧,我一生从来未曾为自己买过鲜花,这些鲜花好美,又好像离我非常遥远。床头边,站着我的所有家人,妈妈、哥哥、老公、儿子、弟弟、弟媳...很多人,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晓。看到我醒来了,大家都笑了,他们笑得那么轻松,那么温和。
我对他们说:“你们来了...你们吃饭了吗?”这是我术后的第一句非常虚弱的话,也是我几乎无意识的最本源的话。我说完,引来家人们的哈哈大笑。弟妹说:“还是姐夫了解你---我们大家曾经打赌,你醒来的第一句话会问什么?有人说,你会问手术的情况,有人说,你会说,呀,刀口好疼!只有姐夫说:看着吧,她醒来,一定会是瞎操心的。看来你真是改不了习性,首先是惦记别人、操心别人的,所以我们才会大笑呢!”听了弟妹的话,我也由衷的笑了。但只有片刻时间,我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六个小时以后了。之后的那一个晚上,我又昏昏睡去,似乎再也没有真正醒来。那一夜,做医生的弟妹陪伴着我,在冥冥之中,我感觉有一只冰凉的小手,在我的背后划来划去,抚摸着我,那冰凉的小手,让我好舒服呀,我想,如果在天堂里,能够有这么一只冰凉小手陪伴着我,那将无比的美好。后来她向我描述我的惨状,我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身上有十三条管子,看来修理我的躯体,还真是一件很复杂的工程呢。我由衷地感谢为我做手术的医生们,能让我死去,又能让我活过来,这是多么不容易!我在心里认可着,医生的治病救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之一。
我终于彻底地活过来了。那种心情,就像雨过天晴后遇到了彩虹。我想,绝大多数人内心永远企盼彩虹,会永远给自己留下最好的期望。一切病痛都将过去,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匆忙地走进大街上、人群里,会有无数的日日夜夜让我消磨,会重新走进灯红酒绿的现代世界,会和家人一起吃饭、看电影、旅游、玩耍。我憧憬着一切美好,磨难真的算不了什么,手术后的疼痛让我快意,因为我有着那些幻想。只要幻想不曾泯灭,每一个人都会是坚强的。
林子告诉我,医生说,我的肝脏没有问题,是胆囊出现了问题,为了保险起见,医生为我做了胆囊切除术,并扩大清扫的范围,切去胆囊韧带,切去了周围没有用的组织,也切去了一些淋巴结。至于胆囊里的问题,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需要病理切片以后才能确定。林子说,大家都很欢欣鼓舞,至少,肝脏没有问题,让我们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之所以大家笑得出来,笑得那么开心,是因为大家有了新的希望哦。哥马上就要离开我,飞到其它城市开会,然后回美国,他告诉我,那个里面有许多百合花的不起眼的花瓶,是他送给我的,他遵照他夫人的意见,精心挑选了开在各个时期的百合花,一两枝花败了,还会有新的花含苞待放,会坚持很长时间。他希望那些百合花陪伴着我,度过我最艰难的时期。事实也是如此,那些百合花,一直陪伴着我,直到我离开医院。还有医院各个部门送来的花篮及朋友们送来的花篮,在那一段时期里,鲜花就是我能够目睹的一切。每日里琢磨着那些鲜花,突然像找到了朋友一样,让我很惬意。
我的心情也开始了非常晴朗的阶段,每日里望着那些绽放的鲜花,心里无比平静。尽管家人们护理我时很累很累,我却总是笑着,一点都没有辜负家人的希望,一天一个台阶地好转起来。人啊,越简单越好,管它以后会怎样呢,只要今天是美好的,今天就值得笑。笑着迎接一切磨难,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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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着生命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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