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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带着那种无知的、简单的轻松,和林子前往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汽车开在三环路上,望着三环边上拥挤的建筑物,心里在想,在高楼林立之下,有多少人在忙碌啊,我和他们一样,整日忙碌着,我,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种轻松,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以后,就被彻底地打破了。为了看看肝脏的情况,我先去做加强CT。见到了放射科的主任,记得十几年前他刚到我们医院的时候,还是一个毛头小伙。那时我经常和他开玩笑,夏天里,他不爱穿军服,总是穿着宽大的运动短裤。我常说他:“你,一级备战,不过是在运动场上!”我每见了他,就叫他“一级备战”,他哈哈地笑着,大大咧咧地露出白色的牙齿。而现在,他已经很老成了,做了放射科的主任。他说:“别做加强CT了,就直接做核磁共振吧。”我说:“为什么?”他说:“做了你也会不甘心的。如果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或者查的不大清楚,你不是还要做核磁吗?还不如一次到位,省得吃那么多射线。”我说,“好,就改做核磁吧,一步到位。”
林子跑去帮我换了检查申请单,我乖乖地躺到了巨大的机器下面。这是我一生第一次做这样的检查,本觉得应该很舒服的,没有想到,任何事都不是我所想象的。我听着机器里的指令,配合着呼气、吸气、憋气。机器里的声音让我“吐气、憋住!”呵呵,气都吐出去了,还怎么憋得住!憋了许久,竟然不让我吸气。我满脸通红、脖筋暴胀,怎么都憋不住了,索性吸了一大口气。两个护士,上得前来,一人捏鼻,一人捂嘴,好是粗野。我真想配合她们,只是实在痛苦,好像要活活将我憋死一样。于是我来了个鲤鱼打挺,使劲儿晃动着脑袋,狠命地挣脱了那两只有力的手。机器里的声音在说:“你要不要做了?”半天,我说“做,不过,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思想准备呀,真是憋不住呢!”我恨恨地在想,原来做核磁的人都是这样坚持过来的,太不人性化了!
下得台子,我就愤愤然冲向小哥们儿主任:“你们这样对待病人呀,真遭罪!”他哈哈笑着,“都是这样的呀,这还遭罪?治疗中有很多更遭罪的呢。”我说:“我在你这里明白了一件事,病人,就不是人了,似乎是你们案板上的鱼,任你们..处置了。”我没有说“宰割”二字,但是在我心里是说的那两个字。他还是笑,说:“那只能怨你自己没有耐力,你知道吗,最长的憋气,才28秒,农民都做得到呀,你怎么做不到呢?”“什么?28秒?平躺着、吐光了气,再憋28秒.....你现在就拉过那个小护士来试试,并且捂住她的嘴...人在被捂住嘴的情况下,10秒钟不挣扎才怪呢!你们该事先向病人解释一下才好。”因为和他太熟了,我口无遮拦地说了半天,最后嘱咐他:“好好看片子啊,你要对你的大姐姐负责任呢!”他应诺走了。
良久,他从读片室里走出来,脸上显得阴沉沉的。不过,他尽量把话语说得轻松些:“片子情况不够好...嗯嗯...怎么和你说呢?”我说:“实话实说好了,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用不着回避什么的。”他说:“那,我可就实说了?”他举起片子,面对着灯光,指给我看:“你看,你的胆囊里,有一个不小的占位性病变...估计...应该是不好的,你的肝脏里,有一个阴影,不大,还不好说是什么...这两项,都不乐观啊。”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是了,没有什么疑问了,甲胎蛋白指标的升高,来自肝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问:“那,接下来,你能给我什么建议吗?”他说:“我的建议是,一,你再去做个B超,找主任做,做得细致一些,看看胆囊里的东西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二,为了慎重起见,今天我不给你写报告,下午我找301医院的主任会一下诊,明天早上你再来,我再给你出报告。”我说:“好的,就这样吧。”
离开了放射科,我的心情已经低落下来。看来,病是存在的了,下一步,就看这病是什么性质的了。我去了B超室,找到那里的主任,复述了一遍放射科的意见,请主任给我仔细检查一下。B超室主任,我亦很熟悉,年轻时绝对是一个美女,说话声音很柔美,现在是副主任医师。在B超室这样的辅助科室,能够晋升到副主任医师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副主任医师的位置有限,她要与一线科室的医生拼实力、拼论文,自然是有些吃亏的。不过,我知道她很敬业,肯于钻研,业务能力很强,所以,她也发展了起来。
美女主任不敢怠慢,细细地为我做着检查。我仍在调侃着与她说笑:“美女主任,你看看,几天前你们还说我一切正常呢,你的机器也常常会骗人呀。”她说:“可不是吗,机器就是机器,隔着肚皮去看,哪里会百分之百呢。”“这回你可要百分之百哦,”我说,“我可再也受不了不百分之百的折磨了。”这回美女主任看得极其认真,后来,又换了一台机器继续检查,她说:“胆囊占位性病变是肯定存在的,我现在很想看到病变处是否有血流存在,如果没有血流存在,肿物多半是良性的,如果有血流存在,后果就不很好了。”她在高频的B超仪上,终于看到了血流迹象,于是说:“不大好啊,肿物里有了一些血流迹象,后果不大妙,你可要认真对待呀。”我起身时,仍在与她玩笑着,但内心,已经很不轻松了。突然间一切都明朗了,其结果与我的想法出入太大,怎么能让我轻松得起来呢?
回程时,林子在开车,我坐在他的身边,我再也笑不出来了。一天之间,一切都有了结论,医生没有搞错,是我的身体有了错。胆囊癌...肝癌...这两个词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闪现。逃不掉,我逃不掉了,这两个病,哪一个都是要我的命的,我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吗?我拼命幻想着好一点的结果,哪个病会更好一些呢?我无法选择。突然间,我已经不抱任何幻想,脑海里竟然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像无风的港湾。人是很奇怪的,当一个巨大的灾难无情地来到你的面前时,当你感到没有办法抗争时,你会投降的那么快、那么彻底,瞬间就进入了平静。
很奇怪,我马上就进入到下一个环节: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些什么?后事,进入我的脑海,为自己“办后事”吧。这个“后事”,并不是人死之前的那种后事,而是我手头诸多线索中、诸多工作中还没有办完的事情,怎么“撤退”呢,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完成的工作,怎么放手呢,都要有时间去“撤退”啊,然而,我隐约感到时间已经很有限,我必须抓紧安排了。
没有悲哀,没有忧伤,只有满满的思索。一路上,我无语。林子时不时地望望我,他也无语。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开着车,行驶在三环路上。我如入无人之境,任自己的思想发散般地向前走去,很像黄昏时的老牛,摇着尾巴驱赶着牛蝇,又没有任何选择之力地走向日暮余辉。我知道,归途,对我来说已经不远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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