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葱郁清幽，清泉流瀑，沟渠聚河，流经万山皆陡独此平的土地。昔日宁静的土地，因河喧闹，随河而鼓，鼓欢着稿午和方家的村民。就这河，绵延了两个宗族村落；就这河，她们亲上加亲；就这河，天神铸就了水鼓舞。http://s7/middle/5f9dafe5x8b8da0541036&690

河水牵住了父母，我自然呱呱落地。

十八春秋，似乎今年的农历六月，姗姗来迟，等着第一个卯日，望眼欲穿着卯日后的第一个牛日。

一天天烈日当空，河中鹅卵石出来晒了太阳，稻田水浅了，老师过去写得歪歪斜斜的“涸辙之鲋”又呈现眼前，不过，无法再有教室里当时清脆的笑声。心，随火辣的太阳拼命焦灼，与即将干涸的河水在高低的沙石中流淌。

吃新节来了，六月第一卯到了。昨天包了一箩粽子，方的，三角的，圆的。因为卯日后的第一个牛日，他要来，因为去年约定过，就一定来的，特意精细地弄好一串粽子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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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那年，至今是第三个年头。

那年，就第一个年头，我们在牛的日子里相逢，当时我十六，正是含苞欲放的季节。

每到农历六月，这里的人们总是感到又一年炎热的天气回来，细数又一年的时间过去。离河边最近的，是我家，仅二十米。这时间概念，我很熟。就于丑日，人们叫牛的日子——祖先，我族祖先，与牛相依，而后绵延下来——不，应该是牛的后代.。一撮田泥飞来，恰好擦上脸，随后一滴落入正在挑刺的苗绣里，绽开了花朵，我更熟。

苗绣，我准备的嫁妆，被对村小伙子的泥土花朵弄坏了一块。当时，我在我家干栏式二楼的走廊曲栏靠椅——“美人靠”——上挑花刺绣，不时对两村小伙子的泥巴战看了看：

隔着这河，成了今日临时特定的三八线，两岸的一村小伙对峙另一村的小伙，互相投掷田泥。势均力当中，一方小伙中了泥土，跳进深挖的水潭里冲洗，又迅即上岸支援战局。一小时后，我村小伙败北，对村越河追击，如电影镜头特写的进入无人之境，随即在我村绿油油的稻田里打滚，稻禾倒下，一片，一片！站立的，只是一个裹了烂泥似黑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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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伤心不看了，投入到十岁起就开始编织的嫁妆上。这一刻，我正一针一线描绘我的爱情，却有泥土花朵绽开了。天啊，我的一小块爱情被割舍了。

情不自禁地，我全脸胭脂般看他：一身烂泥，脸上涂上斑剥的田泥，没有全然看见他，唯那昂头挺胸中张开大嘴露出的洁白牙齿，依附着高大与结实。凭这，知道他在冲着我笑。因我一人，不是大姐嫁了，我俩姐妹一定抓他认罪不成。

那是几年前一次，就像这样一次，不过是我姐姐的刺绣，不是我。我俩姐妹抓住了那个人，是我舅舅家的大儿子，我表哥，姐姐扭了他一耳朵，后来成了我姐夫。可是，我姐夫跟我姐相聚一家，不是缘，而是我家归还的婚姻债。

妈妈是从我姐夫家嫁到我家的，就从对村来，一年一个地养了姐姐、我、弟弟。爸爸硬着再要一个，妈妈用弟弟做了挡箭牌，下一个才成了未知数，也变成了句号。一晃十几年过去，孩儿的我们渐大，姐姐很美，我也不差。妈妈很高兴，“不愧是仰阿莎的后代！”常常挂于嘴边。可能原因在此。每年农历六月，妈妈挑粽子回娘家返回来，总把舅妈提起姐姐嫁给表哥的事儿，轻轻一声告诉姐姐，又一句“这是风俗，我也没办法。”姐姐只是满满的一弯泪水，往后慢慢少了，也许多次听到“这是风俗，我也没办法。”的缘故。后来，姐姐去表哥家的前一夜，不，是我姐夫家，我陪姐姐在河里洗个澡，是姐姐一生洗澡中最有纪念的唯一。

是的，那一次我帮姐姐抓了本不是姐夫的姐夫，姐姐却用了一生救了我，赋予我可以拒绝嫁到舅家的权利。姐姐的婚姻，扯平了姑舅的债务，放飞了我的爱情。出嫁那天，我祈福姐姐，毕竟表哥长得也不错。

姐姐嫁了，姑妈多次回家来，与妈妈谈一些事。后来，姐姐偷偷跟我说，姑妈向妈妈给她的大儿子提亲，让我嫁到姑爹家去。妈妈总对姑妈说，随女儿喜欢，当父母的不作主。

心里一直讳忌，独自一个人，又担心重蹈姐姐的覆辙，会不会姑妈的儿子又变成我的……我的前脚向前跨，后脚却紧紧钉住了。他快速跑离，在岸上，纵身一越，跳进了深水潭。像鱼儿窜出水面时，他已脱掉了上衣，身子泛白，手里握着衣服在空中飞舞。随即叫了一声，清脆，刚劲，快活！他不是我熟知的姑妈儿子的声音，我也被这一声震住了，惊醒了。我喜欢这男孩！在牛的日子里，天，给我送来了心爱的白马王子！

当心情跟随太阳一起放亮时，天边飘来乌云，几声雷响，对村的小伙全跑去，那男孩也跑了，不过，除了刚才的生气，他又留下一个立佛作揖的姿势给了我。雨倾盆而来，我的心不下雨，只是心田不断得到滋润。

十二天，经过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的又一地支十二天，准确说，苗家惯用的时对时的十三天，漫长的日子等待，牛又来临。

这一天，周围村寨齐聚稿午踩水鼓，男女老少。青年衣着盛妆，老人手牵着自己的孙子，一起在水鼓场里跳舞。男孩穿上纯紫黑的家织布衣，头戴家制头巾，腰身系着一条白银带；女孩着上结婚才愿拿出穿上的银衣，一身白银，富有与美丽，一览无遗。

聚满众人的水鼓场上，并非人多情杂，在观看与跳舞的时刻，仅仅剩下一个相互关照的心情：孩儿要谈婚论嫁的父母在挑选自己未来的儿媳或女婿；男女青年在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或知心爱人。

我也不例外。妈妈从衣橱里拿出我的衣服和银饰，一件一件。我自己挽好髻，化好装，扎紧了挑花镶边脚腿，穿好了高跟鞋，又穿上百褶裙。剩下的，妈妈一直叮嘱我站立好，一动不动。妈妈给我穿上绣花衣裳，脖子挂了项圈，带上了银冠，头插上银针、银蝴蝶、银雀，耳朵挂上银坠，手上了银镯、银戒指。在妈妈的看护下，来到了鼓场。

鼓场上，围着中心的木鼓，里三层，男人；外三层，女人。大家在咚、咚咚、叭哒叭哒咚、咚哒哒咚、咚、叭哒叭哒咚的节奏里：男人紧随两手的甩劲，右转一圈，向前走两步，又退一步，抖抖身，左转一圈，最后脚向内用力一踢，大吼一声，吼出地动山摇！女人要温柔，不需要踢脚吼声，需要小步轻摇。

我是女人，我就要温柔。转鼓场一圈后，男舞的快速转动中，一瞬间，一个立佛作揖的姿势吸引了我，是他，就是那天的他，十二天前的他！他知道我注意到他，每在转身相逢的刹那，就递上一个千奇百怪的鬼脸。我也还他一个灿灿的微笑。

不知几圈后，兴致来临，鼓声突然停止，怨声不时出来。几分钟后，不知那个勇敢的男子接上了先前的鼓棒，咚咚声又扬起，人群随之攒动起来，舞圈的漩涡又起。

锤鼓的声音不像以前，现在清脆，刚劲，快活！会是他吗？暖流从心底一波一波涌起。

内心像火山岩浆，无法压住！眼睛一直寻找鼓心。是他，真是他！

他，身体弓着，屁股一扭一摇，两只手飞舞起来，鼓声不断飞扬向四周扩散出去……

我，身姿婀娜，脚步一移一转，全身心澎湃起来，点子跟随鼓声一起震颤全身筋骨……

你舞，我舞，他舞，大家舞！舞回风调雨顺——

你踩，我踩，他踩，大家踩！踩中心祈礼物——

他鼓，我舞！他击，我踩！

他鼓我身，我舞他心！他击我心，我踩他身！

一圈圈过去，我没有累！

一转转回来，我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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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样，鼓声也随夜幕低垂下来。不得不曲终人散，不得不等待下一年当日再续弦。

我没有走，我不愿离去。因为重现今天有一年！

他没有走，他不愿离去。因为重现今天有一年！

但，我们不能牵手，此时，我们眼角只能注射渴望，伴随脸上无法掩饰的微笑……

妈妈微笑着拉我的手离去。

还是一年炎热的天气回来，细数一年的时间又过去。

第二个年头来了，我奢望往年的一幕幕。

又在一个牛的日子里，除了对村赢我村和天空晴转大雨相同外，我的苗绣已没有泥土花朵。

对村追赶我村全跑后，他喝住别的小伙不要在稻田里打滚。其他人都听了他的话，但必须一一打平，要他邀请到我与他单独对战。

这年当天，我没有挑花刺绣，一门心思寻找他，就伫立在我家挂满玉米和辣椒的走廊上，半遮半掩着寻找我那往年的他。

泥巴战从开始到结束，他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正是这样，他跑到我家吊脚楼下说明原委时，我爽快答应了。

对村小伙围成一圈，水泄不通。我俩对峙着，像斗鸟，像斗鸡，像斗牛。

我用力掷上田泥，他身子躲闪，打不中他。

他趁我疲惫之时，往我脸上轻轻一抹，我瞬间成了花姑娘。

我吃亏很多，说不干了，他就被我打中了多次。我笑，我欢，我乐！

烂泥对战中，我们没有赢，我们也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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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们在水中互相泼水，泥土被洗涮了，但我们的身体模型开始泾渭分明：我有女人的身体，他有男人的身体。

当心情跟随太阳一起与往年一样放亮时，往年乌云又从天边飘来，几声雷响，所有在场的人都在逃跑。那一跑，我跑不开，反脸过来，看到我们的不自觉：我们的手拉住，他拉我往他村子的方向，我拉他往我村子的方向。就一刹那相视而笑间，我们才松开了彼此的手。

手，终于被我们拉住，这以前，心，我们可能早已相连。我这样想，他肯定会这么想的。因为，这是牛的日子。

牛的日子，不平常；农历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的日子，绝对不平常。

朦胧记得小时爷爷奶奶说，这一天怎么晴，水鼓舞的祈祷，一定滂沱大雨。

隐约记得儿时爸爸妈妈说，这一天怎么晴，水鼓舞的祈祷，一定滂沱大雨。

长大后，就这两年，我与他相识的这两年，天都晴，水鼓舞祈祷后，已经滂沱大雨。

十二天后，牛又来临。

这一天，我只进鼓场，不去踩水鼓舞。那是妈妈几天来身体不舒服，妈妈不放心，我精神也欠缺，但也去看了几场球赛。

这一天，他代表他们村参加了一场篮球比赛。

我没有忘记，迅捷，机敏，自如，他球技惊座。

我没有忘记，全场五个三分球，都在他手投篮下哐啷出来。

我没有忘记，以对半的球分压倒另一村，他拿下了半壁江山。

这一场结束后，我们俩在一段路上，用情歌倾诉彼此的心情……分手时，我的小指勾住他的小指，约定下一年的牛的日子里，再相聚，一辈子相聚，一定相聚。

这一年年末，他应征入伍，去遥远的地方。

后来，离六月不远的四月，不到半年，部队发来急电，说他已去人人都得去比他那遥远地方参军还遥远的地方去了。原来他较早适应军队生活，自愿报名参加自卫战，在冲锋陷阵中走了。

不，他没有走，他没有愿意丢下我，独自一个人走，他只是回娘家，只是比平常提早回家探亲。因为，我们约定相聚在牛的日子里。

姐姐也说过，我与他结婚前，就是我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一定陪我痛痛快快地到河里洗个澡，像我当年陪姐姐洗澡一样，是我一生洗澡中最有纪念的唯一。

然而，澡是要洗的，只不过没有能洗给我那个——能给我嫁妆绣上泥土花朵的他，能激荡我心中之鼓的他，能一投一进我怀里的篮球之他……将来，是我一生洗澡中最有纪念的唯一，只能会给另一个未知的人。

今天，吃新节来了，六月第一卯到了。昨天包了一箩粽子，方的，三角的，圆的。因为卯日后的第一个牛日，他要来，因为去年约定过，就一定来的，特意精细地弄好一串粽子给他。

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日，他来，会给我再绣上一大泥土花朵。一定，因为去年约定过。

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日，他来，会敲打我内心澎湃的水鼓舞。一定，因为去年约定过。

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日，他来，会打进球篮而心动入怀的三分球。一定，因为去年约定过。

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日，他来，我把弄好的一串粽子给他。一定，因为去年约定过。

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日，他来，水鼓舞的祈祷，天也会下大雨。

六月第一卯后的第一个牛日，我的心会跟天一起下大雨！

 

背 景 简 介

在中国西南高原一处山清水秀的苗族聚居区，居住着两大宗族的异姓民族村落。地缘的优势，他们姻亲往来，也随之亲缘形成，一代代繁衍，血缘盘根错节。三缘关系构筑了这里的奇风异俗，特别是一直保持童年式生活的人文环境，与高节奏的现代化生活相比，不愧是人类灵魂栖息的美好家园。

婚恋能不能自由？这是人类共同追逐的青春梦想。苗族，一个历史曾经记载较早的民族之一，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就童心般的苗族水鼓舞一支里，走在世纪的交叉路口上，他们的传统与现代相互碰撞，形成了文化变迁中一个难产式的社会情感视角。

情感文化是社会文化的集中反映，对于自己的文化，如何发展，是妥协，是放弃，还是抗拒？水鼓舞之乡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就是纯真原则。

纯真原则在这个故事里，成为水鼓舞之乡全部文化的紧箍咒。

水鼓舞之恋根源于水鼓舞之乡。水鼓舞是当地苗族群众在水中所跳的一种传统舞蹈，苗语称“zuk　niel　eb”，zuk　niel意为踩鼓，eb意为水。传说某年大旱，河水断流，唯寨脚起鼓的地方有一水潭不干，小孩们便到那里拊水嬉戏，但见潭中两龙相斗，顿降大雨，方解燃眉之急，此后即变成节日。虽然是稻作文化里水与鼓的集中反映，但几百来，当地人们还在不断重复的仪式中洗涤与警醒物欲横流下的灵魂。实质上，他们在守护着自己神圣的精神家园，永远保持一颗健康纯洁的心。不因物质而杂糅，不因谎言而抛弃。他们不怕苦，可以用水鼓舞来消弥；他们不怕脏，可以用田泥战中显示自己唯一留下而展露出来的洁白牙齿来清洗；他们不怕累，可以用悠扬的苗族飞歌来放飞。爱情就在这种王道乐土中诞生，让纪念在海枯石烂的誓言中变得更能天长地久。

诚然，神圣的爱情并非一帆风顺。苗族水鼓舞一支存在姑舅婚的传统习俗，男女青年不得不在爱情的行船暖流里碰到暗礁。怎么办？要自由婚恋就会叛逆。如果一代代这样坚守下去，痛苦的归属永远存在。新世纪会不会送来爱情曙光，责无旁贷地落在当今父母的肩上。虽然父母们曾经痛苦过，试图翻越过爱情樊篱，然而，文化力的强大，已使父母们低头了。当时代爱情的破冰船到来，父母们开始受到爱情的猛击，一半对过去的责任完成，一半在下一代里实现自己曾经有过的叛逆念头。主人公就在鬼与人的背景下穿梭自己的爱情，终究还是难产了。

相关话题：方家糍粑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