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江湖不由己,血肉亲情终难忘(二)
(2022-05-08 10:3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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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卢湖响堂庄耀光情感 |
分类: 生活偶拾 |
身在江湖不由己,血肉亲情终难忘
我们家的天是突然塌下来的。
1977年农历12月24(如果我没记错),晴天。但天气寒冷,虽近除夕,家乡还没半点年味。一天活计结束,吃好晚饭,父亲像往常一样,忙完家里家外,最后打扫好屋场,就进屋休息了。他身体是那么硬朗,没有任何异常迹象。我当然坚信,第二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他老人家洗好后,睡觉前,就喝下了大哥专程从咸宁麻塘弄来的中草药。
父亲已经被风湿病(到底是风湿还是类风湿,我现在都不得而知)折磨很久了。母亲就因为这个病,已经卧床半年左右了。显然,这个家,父亲不能躺下,他只能硬撑着。因为他是全家的支柱,决不能倒的。听说麻塘这个医生很厉害,大哥就专程去求情才弄来的。 就这样,晚上父亲喝下了草药,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非常意外,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的父亲没有起床。我们都不忍心惊醒他老人家。一家人都在想:就让父亲多睡会吧。他的确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哪怕片刻!
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
父亲是永远睡着了。他的确太劳累,他需要休息,哪怕是片刻休息!可能是老天垂怜吧,召他离开了他辛劳了几十载的尘世,早日去天国享受那没有痛苦没有辛劳没有疾病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
我还记得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大哥他们都去忙各种事情去了。我一个人跪在父亲床前(父亲还睡在床上,身体没有移动),眼泪静静地流着,心里一片空白。现在回忆当初的情景,我回忆不起来我当时默念些什么,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一个人,静静地,静静地,跪在他老人家的床前。我想,这就是我表达对父亲的无比的尊敬之情和无比悲痛之情的唯一方式吧。这个晚上,我的眼泪几乎流干了。
父亲的一生,用平凡而伟大形容,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父亲很小的时候,就特别聪明,且好动,完全是一个小天才的征兆。
父亲亲兄弟六个,还有个姐姐。农村人要想出人头地,一定是要培养个读书人的,这是我们这个古老国度千百年的传统。家里穷,只能培养一个,培养谁呢?据说爷爷认为父亲好动,调皮,让他读书有点担心。于是就决定倾全家之力培养老实本分的四伯。(据说四伯读了十几年书,不知真假。但在那个时候,一个贫穷的农家,要培养个读书人,用现在网络语言,真是要使出洪荒之力的。)
父亲年仅11岁就开始干农活了。我想:父亲的风湿应该就是从那时就落下的病根。我们老家那地方,是个水草丰饶之地,标准的鱼米之乡。因此常年与水打交道, 就是农活的主旋律了。(我现在也有风湿病,估计是小时候玩水太多之故。只是因为这多年不用下水干活,所以不是很严重。)
11虽开始干农活,现在的人一定感到不可思议,但历史就这样残酷。然而,父亲没有被压倒,反而像我们后山的竹笋,节节拔高,很快长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了。父亲年轻时绝对是标准的帅哥,我们兄弟四个,没一个有父亲帅气。年轻帅气,充满活力,又聪明能干,那真是光芒四射的。父亲与母亲的结合,就堪称传奇。为了补贴家用,农闲时节,父亲会“过江西”,交易些零星杂货,然后走街串巷的叫卖。就这样,父亲很奇妙的遇上了母亲。母亲虽不是大家闺秀,也算小家碧玉了。据说是父亲在做“卖货郎”的时候,路过母亲的村子,英俊帅气的父亲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母亲,母亲的年轻漂亮自然也深深吸引着父亲,就这样,请人保媒,有情人终成眷属,一时传为美谈。
父亲尊师重道在我们一带很是有名。当时,我们那里的文化人,就算小学老师了。父亲很是尊重他们。尤其与小学的汪老师(我不认识,应该是那时太小没印象了)关系甚好。他们关系如此之好,应该不单单是我父亲尊重汪老师,同时也应该是汪老师很赏识我父亲的才华。大约与“高山流水遇知音”类似。这不,“文革”突发,因为父亲尊重老师,与老师们关系很好,竟然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当作攻击我父亲的理由,我还清楚的记得,在我家的墙上,当年,被人用石灰水写上极为刺眼的一行大字:“打倒资产阶级保皇派”!如果是现在,人们一定会觉得是个大笑话,但在那时,有段时间,这却像一块大石头,压得我们家喘不过气来。幸好父亲是一介农夫,平时就在就生产队里老老实实地从事农业劳动,与任何官员文人扯不上半毛钱关系,所以,恶意攻击者也抓不到什么把柄,也就只能嚷嚷而已,对我们家没造成实质的伤害。
人们常说,父母是人生的第一个老师。确实如此,家庭的影响对人的一生是至关要紧的,可以说是方方面面的。父亲如此尊重文化人,我想,与他一辈子没能跨进学堂门是有关系的。虽然我没听到他亲口说这类话语,但我相信:这是父亲一辈子最为遗憾的,也是无法弥补的,所以在他内心深处,有着对文化人非常特殊的情感,而这,对我们的影响也是非常深刻的。所以,我们兄弟四个包括小妹,读书都很好。大哥初中读的是农中,就在果老山下(现在那里已经成了我们卢湖著名的庙宇了)。那时大哥读书是很出名的,深得老师喜爱,大哥现已年过六旬,但他与小时的老师仍维系着很好的关系,而且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功利性质。这一点是常人难以做到的。这也是大哥能被推选为我们卢氏族长的重要原因吧。大哥二哥读书当时时都非常出名,可惜遇上“文革”,未能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而我和弟弟赶上了恢复高考,都很顺利的以比较好的成绩考上了学校。我们兄弟考上学校,当时在我们荻田公社都产生很大的影响。人们当时口口相传,说卢湖读书厉害,主要是我们兄弟的影响。
现在我和弟弟的孩子都读了大学,或读了研究生,弟弟的女儿现在澳大利亚留学研究生,也是我们家族出国留学第一人。我很是欣慰。惜之大哥二哥的几个孩子不大很爱读书,虽说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成就,但这个方面,对我来说,终是憾事,因为我作为一个老师,却连自己的嫡侄都没能教一个出来,真是愧对父亲大人!愧对大哥二哥!现在,侄子侄女们都有了孩子,有的已经很大了。希望他们能重视文化学习,而文化学习也不仅仅是在学校才可以做到的。大哥二哥出社会几十年,也没读过高中,但他们在风俗文化方面就比我高出很多。这也可作为学习文化不一定非得在学校的明证。
能证明父亲才气的故事很多。据说,父亲好像当过兵(父亲的故事,大哥应该比较清楚,今年寒假回去,我要仔细的问问,然后再对本文作增补。)那时候,当兵的都是农民,基本上没读过书,父亲也没进过学堂门,但他老人家对文化的独特悟性,使之成了战友中的“才子”,战友们家信来往,都得请教我父亲。父亲因为太想家了,所以就中途回来了。虽说人生没有假设,但如果假设父亲没从部队回来,凭他的才华,说不定早就当上将军了。这也告诉我们:有时候,机会真的很重要的。
父母亲把我们兄妹六人拉扯大,殊属不易,可以说是备尝人间辛酸。但我从记事时起,没看到父亲皱一下眉。他总是以乐观豁达的心态面对生活。这也培养了我遇事不忧的性格。
父亲是我们这带远近闻名的木匠师傅。但他一生只带一个徒弟(就是二队的曰发哥,他因为患肺结核也已经离世多年了),好像还没出师,因为父亲太想徒弟出息了,可能对徒弟近乎严苛。尽管如此,曰发哥对父亲一直十分尊敬。他都子女成群了,也早不是父亲的徒弟了 ,但逢年过节,他都一定会到我家,看望父亲,给父亲拜年,感情就像父子。
父亲不仅木匠活做得顶呱呱,其他方面似也无师自通。记得大哥结婚时,婚床和家具是雕画的,那是我亲眼看到父亲又当木匠,又当漆匠,又当画师,硬是一人完成了大哥结婚所有的家具。那古老样式的床肯定早就没用了。但我还清楚记得床两边活灵活现的龙凤呈祥的图案。
还有一事也能显示出父亲过人的能力。上世纪60年代,因为我们兄弟都一个个长大了 。父亲决定给家里造一栋房子,那可真是白手起家呀。但父亲自己制作土砖,自己到附近山上选木料。那时造房子,都是砖木结构,最难选的是单梁和双龙,尤其单梁,树要又大又直,在我们那里,不亚于大海捞针,父亲硬是凭他的毅力和慧眼选到了,并亲自砍伐加工。当房屋竣工后,我发现,我家的单梁,在我们村里,绝对是最大的——除很老的房子外。就这,我就自豪了好一阵子。
明年农历12月25日,将是父亲离开我们40周年纪念日。就谨以此文聊以表达我对父亲的悼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