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阎尔梅，字用卿，号古古，因生而耳长大，白过于面，又号白耷山人、蹈东和尚，江苏沛县人，明末清初著名文士，与铜山万寿祺并称为明末“徐州二遗民”，清末铜山孙运锦先生开研究“徐州二遗民”之先河，之后徐州籍著名书法家、学者张伯英、泗阳张相文等相继取得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成果，但是让人遗憾的是，在诸多学者研究此二人的文献中，对于二人在丰县的交游和与当时徐州丰县文人之交谊情况，记述是空白的。而实际上，阎尔梅在晚年曾移居江苏丰县城东丁兰集，他与明末清初大学者陈名夏的交往也是自丰县开始，万寿祺先生与丰县的张逢宸为“忘形交”等等。故笔者以《阎古古全集》为考据主线，参与丰县清代各版志书，复以清代丰县相关家谱文献为核，挖掘整理出系列有关徐州二遗民与丰县关联之文，以补“徐州二遗民”研究之空缺。

阎尔梅与陈名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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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这篇文章放到此系列的首篇，是因为阎尔梅与陈名夏的交谊实始于丰县。而且，阎尔梅与陈名夏的交谊也最具有代表性，一方面，陈名夏对于阎尔梅是相惜、相重；另一方面，阎尔梅对于陈名夏是相知、相惺，最后却相弃，阎尔梅当时的行为和内心世界极为复杂。通过二人的关系，我们也不难看出阎尔梅作为“遗民”的另一种心态。

    陈名夏生于明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1601年，而阎尔梅生于万历1603年，比陈名夏小两岁。万历末，陈名夏为诸生时，游学山东，在其文友丰县人张逢宸的引接下，馆于丰县欢口镇董集的地方名士董彩（号实亭）家中，从此，陈名夏就与丰县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后来他考中进士，丰县成为了他的第二故乡。

    乾隆版《丰县志·流寓》也记载：“陈名夏字百史，溧阳人，落魄时流寓丰县。与泗上阎尔梅、彭门万寿祺、邑人张逢宸为忘行交。时主董象三（董彩孙）家，陈百史尝醉语曰：嘲杜甫笑空同（明代文学家李梦阳号空同子，亦简称空同。）吾不及阎，泼醉墨追草圣吾不及张，披素笺工隶楷吾不及万。驰驱制艺之场，游心规矩之外，则海内不让人矣。闻者以为狂，未数年，果破壁飞去，通籍后，买宅一区于城北之襄田里（今欢口镇董集村附近），欲移家于此，而遭时丧乱，不果，今其宅虽数易主，然过者犹唏嘘指为陈公村云。”

    陈名夏少年时期就因为学问而名满天下，因而，阎尔梅与陈名夏的认识应该在陈名夏寓居丰县城北董庄后不久，崇祯元年，二人又同时因恩贡入都，从此，二人的交谊开始深入。阎尔梅对此有《禅堂访习印、纯念，时检藏经》诗记载二人的交游：“蒲团常不问饔餐，相对相忘寂闭门。面壁深时空四谛，开关定后彻三幡。维摩已证无言法，迦叶仍嫌有笑痕。送我过溪归步缓，木鱼声出北山村。”诗题后注：偕庄尚之、李太清、陈百史。可见，有确切记载的二人交往应为此年。

    崇祯三年，阎尔梅中举，但是此年却因为明末的党争而罢公车。崇祯七年，阎尔梅归沛县家居文学。

    崇祯十年，阎尔梅与居住在丰县的陈名夏以及阎尔梅的弟弟阎调卿、友人蒋克昌、张逢宸等在微山湖畔立社会文。其后的岁月里，二人的交情是不断升温的。尤其是崇祯十六年（1643）陈名夏高中探花，可以说，陈名夏应该一直是丰沛文社文友中的佼佼者，阎尔梅对他们之间的友情也有诗明证的。

    但好景不长，在第二年李自成就攻陷了北京，大明王朝灭亡了，结果陈名夏投降了李自成的大顺政权。后来大顺政权被吴三桂勾结的清兵赶出北京，清廷入主京师。大明遗臣在南京建立弘光政权。陈名夏逃出北京，来到南京。南京政府却下令，禁止从北方逃来的官员进入南京。吴地缙绅上疏谴责陈名夏、项煜等。致使项煜、陈名夏等又纷纷逃回北方，加入了清政府。从此阎古古对陈名夏两人的感情开始发生了变化。

    最早见于记载二人交恶的文献是《清诗纪事初编》卷四《陈名夏》条，此条说：“又答圣秋书，自述为举子时，与阎尔梅绝交始末甚悉。鲁一同撰《阎尔梅年谱》，载名夏屡招之书，孰为失实，二者必居其一矣。”《答圣秋》文收在陈名夏作品集《石云居文集》卷十五中：“仆于甲戌（崇祯七年）偕上公车，议论抵牾，遂从此辞。……丙戌（顺治三年），仆过丰县，丰距某庄五里，驰刺来见，仆引避疾趋而前。”从信文内容看，陈名夏在三说明自己其与阎早已毫无关系，但是，如果我们能从写此书信时的大背景下考虑，就能了了个中原因。

    顺治九年八月朔，因牵连山东起兵抗清事，漕督申文奎（即王文奎，字清远，浙江绍兴人）遣兵捕阎尔梅，下济南狱。阎尔梅在狱中，得单臣素、褚鼎卿诸友为之奔走营救。当时阎尔梅与陈名夏共同的朋友韩圣秋写信请陈名夏出面向王文奎求情，陈写了这封《答圣秋》作了回复，也就是说，陈名夏在此时的推辞，说明他与阎尔梅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隔阂。并不一定是说在崇祯七年就已经绝交。

    阎尔梅和陈名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入清之后，陈名夏时时关注着自己的老友阎尔梅，当他的同年姜云沧任职徐州时，他叮咛：“沛邑阎孝廉讳尔梅者，宏博通敏，当世罕得伦等。前苦署令摧折，弃家出走，弟廿年雁行闻之于邑，倘能为弟物色，胜弟受万间之德矣。……生平无他系心，独朋友出处安危，每饭不忘，况再生之后，以数子为同忾者乎？”

    陈名夏上任之初，曾多次致书阎尔梅，而且在其归葬父亲时，停舟泗水亭以书招：“弟阅七省而后抵都门，同人相间，悲喜交集，隔世再生如婴儿，笑语不复忆前生事，言念生平又复痛摧肺腑也。念仁兄独行其志，微湖大有佳处，果不许渔人问津耶。田园既复，吾兄幸驱车过我，握手再生，破涕为笑，游从悠悠，何足一二子，生平相信耳。临楮无任依切。弟夏顿首。”

    阎古古没有去见这位好朋友，而写诗答复：“知君惭我甚，我亦甚惭君。已决风云路，空述鹿豕群。荣枯应自召，得丧欲平分。辜负停舟意，怀音隔水闻。”第一次拒绝了二人分别多年后的相见机会。

    清顺治四年（1647）三月十五日，陈百史为父忧期满，回朝复命时来到了丰县旧居，专程遣仆送书信：“不孝夏稽桑过华山，知大兄居甚迩。令奴子来寻，又发他所矣。耿耿如何积年有怀，竟不获执手？不孝以此益愧古人命驾耳。偕行有马旗鼓，恐大兄所不乐见，又多此一番瞻顾也。到丰留一日，专待吾兄，万祈惠来，夜谈别绪。如大兄复尔迟迟，将来见人何日？贵邑系科第中人，何可不见耳。弟兄骨肉，言止于此，惟高明裁之。数金佐酒资，恃兄知我贫也。临楮依切之至。”

    虽然在丰县等待了一天，但是阎尔梅的态度让他很是失望。阎尔梅复七律诗却之：“其一，海外生还九死馀，先慈未葬故踌躇。绝无世上弹冠想，徒有年来却聘书。伏腊不关新晦朔，湖山犹访旧樵渔。侍郎休问田园事，先帝宫陵亦厩墟。其二，放发苫茨学种蔬，劳君频寄欲如何？逢萌应诏还迷路，矫慎逃名不报书。清夜闻钟呼客梦，空山结屋傍僧居。当时风雨鸡鸣约，二十年来岂尽虚。其三，未必长安好憱居，五云堂下即穹庐。谁无生死终难避，各有行藏两不如。龚胜坚辞新室组，臧洪迟复故人书。寥寥此意期君解，捃拾还来共鹿车。《答陈百史》”。但同时，阎尔梅心中亦有难以表达的复杂情怀，如这首五律《答陈百史》：“使者持书来，开笺如见人。几时无限意，数语绝伤神。饮食怀良友，平安候老亲。目前穷与达，游戏总非真。自尔平陵去，相思与日新。愁将古今事，责在两三人。短发惊寒暑，微心动鬼神。别离常不见，偏觉梦中来。《再答陈百史》。”

    在顺治五年陈百史再次来信：“夏顿首，知老仁兄田居甚乐，好读书，能饮酒，真名士矣。但古人衡门泌水，实如经历九坂回车不前耳。热狂歌于学问何益？更望仁兄思鄙言也。雁行兄弟，流亡殆尽，谨有一老孝廉可以著述成一家言，望勿颓然自放，使我辈悬悬也。何日过我一谈？”陈名夏绝不知道，这个时候，阎古古在叶润山的邀请下已经秘密地加入了山东反清的榆园军。

    阎尔梅的态度不言而喻：“四野霜高不可尘，孤峰天外有谁邻？歌来恐复如狂疾，泣下嫌其类妇人。已见沧州沉义士，何妨洛邑恕顽民。只今惟独君知我，莫遣渔郎屡问津。《再答百史》。”诗中已经很清楚的表达了断交的态度。

    顺治八年，陈名夏授弘文院大学士，进少保，兼太子太保。作为老朋友，他又一次给阎古古写信相招：“独闻不肖推服泗上老孝廉，则愿一当其人读其书而未得也。兄遂有肯遐心耶。火流风发，时望文驾过我，集诸子论文，亦一快事也。不肖虽不足比数，反藉仁兄见平时交耳。不尽欲言，但有瞻注。弟夏顿首。”这次，陈名夏口气也软了许多，仅仅是想请他入京做做学问，聊叙兄弟之情。当然，陈名夏完全是不明白阎尔梅反清复明的决心，当他收到阎尔梅割袍断义的诗句时，才明白了自己的一厢情愿。

    阎尔梅在《三答百史》中云：“（其一）落落生平耻受恩，甘为寡合住秋村。每当花发尝沽酒，犹恐人来独闭门。邴子无书酬北海，留侯何事苦东园？闲云过去相忘好，莫使清山有挂痕。（其二）三过平陵匪偶然，山亭久已刻来仙。科名得意交游重，国步伤心出处悬。旧社遗忘如梦幻，新诗感触作愁缘。闲时每痛河梁句，临到吾侪更可怜。”两首诗不仅表白了决绝的态度，而且还谴责了陈名夏的降清行为。

    从此，陈名夏对于沛县这个故交，彻底失望。他也因此事而感慨：“沛邑诸君入京，未有通问者，人情如此，当不足怪也。”又言：“嗟乎，人情反复，瞬日倚肩皆成陷阱……仆比年多难，游从叛散，挤井下石，反面负心，皆平昔握手言好之人。”在两个朝代的更迭之时，阎尔梅与陈名夏选择了各自不同的行进方向，所以导致了最后的分道扬镳。

    所以，顺治九年阎尔梅入山东之狱后，陈名夏因为牵扯多尔衮案件而被革职，自保尚不可知，就别说援手救阎尔梅了。

    顺治十一年，陈名夏被先与他降清的汉人宁完我以倡言“留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及结党舞弊等事劾奏，结果被清廷议罪处死。

    当阎古古越狱出逃回沛后，听到陈名夏已被处死的消息，万分悲痛。尽管阎古古憎恨陈名夏降清，与之绝交，但毕竟是情如手足的朋友，所以阎古古一歌当哭，两人的私人情感之真切溢于言表：“邸报飞来万事空，春天栗栗起霜风。《闻百史信哭之》韩非不料秦难说，崔浩曾于魏有功。谁与招魂归濑上，我方囚首在山东。交情史笔难相掩，遗恨河梁录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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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下角为吾手迹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