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城故事--欣林(转载)(二)
(2009-06-30 15:53:53)
我们惊呆了。妻子握着听筒的手在颤抖,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流下。小山,那年轻充满活力的小山,已经离我而去了吗?黑暗中,死神的面孔狰狞恐怖。谁是卢刚?为什么杀人?翻开我新近编录的学生会名册,找不到这个名字。别人告诉我,他是北大来的,学习特好。但两年前与系里的中国学生闹翻了,离群索居,独往独来,再后就没什么人知道他了。听说他与导师颇有嫌隙,与山林华面和心不和,找工作不顺利,为了优秀论文评奖的事与校方和系里多有争执。是报仇,是泄愤?是伸张正义,是滥杀无辜?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枪击血案震惊全国。小城的中国学生被惊恐、哀伤、慌乱的气氛笼罩。血案折射出的首先是仇恨。物理界精英,全国有名的实验室,几分钟内形消魂散,撇下一群孤儿寡母。人家能不恨中国人吗?留学生还待得下去吗?中国学生怕上街,不敢独自去超市。有的人甚至把值钱一点的东西都放在车后箱里,准备一旦有排华暴动,就驾车远逃。
一夜难眠。该怎么办?大家聚在我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由物理系小雪、小季、小安和金根面对媒体,开记者招待会。实况转播的记者招待会上,他们追思老师和朋友。讲着,回忆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看的、听的,心里都被触动了。一位老美清洁工打电话给校留学生办公室主任说,“我本来挺恨这些中国人!凭什么拿了我们的奖学金,有书读,还杀我们的教授!看了招待会转播,我心里变了。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请告诉我,我能帮他们做点什么?”
从危机中透出一线转机。学生会又召开中国学生学者大会。教育系的同学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副校长安妮。安妮是教育学院的教授,也是许多中国学生的导师。她是传教士的女儿,生在中国。无儿无女的安妮,待中国学生如同自己的孩子。学业上谆谆教导,生活上体贴照顾。感恩节、圣诞节请同学们到家里作客,美食招待,还精心准备礼物……千不该,万不该呀!不该把枪口对向她!同学们为安妮心痛流泪。
安妮在医院里急救,她的三个兄弟弗兰克、麦克和保罗,火速从各地赶来,守护在病床前。人们还存着一丝希望。两天后,噩耗传来。我面对着安妮生前的密友玛格瑞特教授,说不出话来。她脸色严峻,强压心中的哀痛,手里递过来一封信,同时告诉我,安妮的脑已经死亡,无法抢救。三兄弟忍痛同意撤掉一切维生设备。看着自己的亲人呼吸一点点弱下去,心跳渐渐停止而无法相救,这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在宣布安妮死亡后,三兄弟围拥在一起祷告,并写下了这封信。这是一封写给卢刚父母亲友的信。信里的字句跳到我的眼里:“我们刚刚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在我们伤痛缅怀安妮的时刻,我们的思绪和祈祷一起飞向你们—卢刚的家人,因为你们也在经历同样的震惊与哀哭……安妮信仰爱与宽恕,我们想要对你们说,在这艰难的时刻,我们的祷告和爱与你们同在……”
字在晃动,我读不下去了。这是一封被害人家属写给凶手家人的信吗?这是天使般的话语,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我向玛格瑞特教授讲述我心里的震撼。接着问她怎么可以是这样?难道不该恨凶手吗?公平在哪里?道义在哪里?他们三兄弟此刻最有理由说咒诅的言语呀。教授伸出手来止住我,“这是因为我们的信仰。这信仰中爱是高于一切的。宽恕远胜过复仇!”
她接着告诉我,安妮的三兄弟希望这封信被译成中文,附在卢刚的骨灰盒上。他们担心因为卢刚是凶手而使家人受歧视,也担心卢刚的父母在接过儿子的骨灰时会过度悲伤。唯愿这信能安慰他们的心,愿爱抚平他们心中的伤痛。我哑然无语。心中的震撼超过了起初。刹那间,三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价值观、人生观,似乎从根本上被摇动了。
难道不应“对敌人严冬般冷酷无情”吗?难道不是“人与人的关系是阶级关系”吗?难道“站稳立场,明辨是非,旗帜鲜明,勇于斗争”不应是我们行事为人的原则吗?我所面对的这种“无缘无故的爱”,是这样的鲜明真实,我却无法解释。我依稀看到一扇微开的门,门那边另有一番天地,门缝中射出一束明光……
“我们的信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仰啊,竟让冤仇成恩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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