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是笔者接受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网站的书面访谈，尚未发表，谢绝转载。

·何谓债务危机？判断一个国家是否陷入债务危机的标准或标志是什么？有人说意大利已陷入债务危机，而前总理贝卢斯科尼说没有，因为意大利的饭店里仍然人满为患。你对债务危机的定义是什么？

    主权债务危机（Sovereign Debt Crisis）是指市场对一国政府偿还到期主权债务本息的能力产生严重质疑，导致该国主权债务信用等级被显著调降（甚至降低至可投资级以下），从而导致存量债券市场价值下跌与新发债券收益率上升。如果应对不当，该国政府可能出现主权债务违约（例如1980年代的拉美国家与2002年的阿根廷）。判断一国是否陷入债务危机的标准包括：第一，主权信用评级是否被连续、大幅调降？第二，与主权债务相关的CDS（信用违约互换）的息差是否大幅上升？第三，新发债券收益率是否显著上升？

·欧洲债务危机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其实希腊、爱尔兰和葡萄牙三国的危机的本质和根源是不一样的。但谁都说这些国家遇到了债务危机。你的看法是什么？

    希腊、爱尔兰与葡萄牙三国的危机的确各有各的问题，但均具有一定的共性。其共同特征是财政赤字占GDP比重较高、主权债务占GDP比重较高，导致市场对其未来偿还政府债务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从根源上来看，希腊、葡萄牙主权债务的累积源自政府在本国竞争力下降的背景下依然维持高福利制度，而爱尔兰主权债务的累积在于政府对商业银行在房地产泡沫后的不良贷款提供了全额担保。 

· 你认为现在的欧洲债务危机形势在继续恶化还是在好转？爱尔兰经济形势似乎呈现出走出危机的迹象了。

    很难判断，应该说欧债危机的演进依然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2011年12月的欧盟峰会提出的增强财政一体化，以及2011年底欧洲央行提供的大规模3年期流动性贷款，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市场信心。但欧债危机的解决涉及到外围国家上交财政主权，这必然是一个艰难的博弈过程。欧债危机要彻底解决，恐怕依然要经历一个长期过程。2012年欧债危机将会结束，这无疑是一个过于乐观的判断。

· 有人预测2012年下半年危机有望得到解决。那么怎么样才算是解决了危机？举一个通俗的例子。人感冒住院后，如果体温正常、不流鼻涕，就算康复了。债务危机呢？

    债务危机的解决有两个判断标准。一是从表相上来看，市场对于危机国的信心是否恢复，这表现在危机国发债利率的下降、CDS息差的收窄、主权信用评级的提升等；二是从深层次来看，危机国是否通过结构性改革真正提高了自身竞争力，从而能够通过经济增长来消化主权债务。债务重组能够实现第一个目标，但第二个目标的实现过程将十分艰难。

·国际上许多人认为欧元迟早要垮台。你同意吗？为什么？

    不同意。欧元的产生与其说由经济因素主导，不如说由政治因素主导。欧元是欧洲国家60年来实施经济政治一体化取得的最重要成果，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如果欧元区崩溃、欧元消失，这会对欧洲国家的国际形象与政治地位产生严重负面冲击。此外，欧洲货币一体化的最大受益国其实是德国，德国能够在维持较低汇率的前提下坐享巨额贸易顺差，同时没有遭到与中国类似的批评。德国人对此心知肚明。博弈的最终结果，是德国人将会出手相救。目前德国人的强势态度其实是想获得更多的谈判砝码，在欧洲财政一体化方面取得更大进展。

·有人认为欧洲债务危机是美国人搞的花样，是希望欧元垮台，不对美元构成挑战。你同意这一阴谋论吗？

    不同意。美国人是否有这么大的能量来制造欧债危机，本身值得怀疑。诚然，希腊爆发债务危机与10多年前高盛帮助其掩盖债务有关，而欧债危机的恶化也与标普、穆迪等美国信用评级机构频繁下调主权信用评级有关。但一方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欧债危机的爆发本身源于欧元区内部的问题。另一方面，欧债危机的爆发是否有利于增进美国的国家利益，其实并不好判断。例如，假如欧债危机的爆发反过来进一步推进了欧元区在经济与政治方面的融合，继续提升了欧元区的竞争力，这岂不是削弱了美国的相对实力？

·你是如何研究欧洲债务危机的？有什么经验之谈？怎样才能深入地研究透这个问题？

    我研究欧债危机主要通过两种视角、两种方法来展开。所谓两种视角，一种是自上而下，从全球经济失衡、欧元区作为一个整体是否符合最优货币区标准（能否很好地应对非对称性冲击、并导致欧元区国家经济发展程度的趋同）来展开研究；另一种是自下而上，从具体国家的主权债务是如何累积起来的，该国为何会陷入债务危机的角度展开研究。所谓两种方法，一种是从理论入手，从一国政府债务的可持续性出发展开研究；另一种是从金融市场的实际情况出发，密切跟踪各种金融指标的变动，以及指标波动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理论与市场相结合，我想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研究欧债危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