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谷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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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永嘎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尚未竣工的小楼前忙乎,背后还背着一个婴儿,那是他的小外孙。李永嘎身着大红T恤,浓眉大眼,脸庞黑瘦,看见我们,不紧不慢地放下背着的小外孙,提着他的水烟筒和我们一起上了楼。
李永嘎家的新楼房只是把砖墙砌起来了,用来固定的木板和木桩还没有拆除。陪同我们的是寨子里的支书,他给我们搬了许多小矮凳,我们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坐下,李永嘎就坐在我们对面,书记介绍说李永嘎是寨子里的咪谷,民间也叫他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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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嘎一坐下就开始抽水烟,他看起来性格内向,不苟言笑。我开始提问,李永嘎也并不急于回答,倒是寨子里的其他人怕冷场,忙着替他回答。
“咱们寨子里一共有几个咪谷?”
“七个。他是第七个。”回答我问话的是寨子里的一位老者。
“你是寨子里的老百姓选出来的咪谷,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被选为咪谷的吗?”
“咪谷不是世袭的,每一届都要用卜卦的方式来决定。先把寨子里的人集中,看看哪些人差不多符合条件。把家庭和睦,有儿子有孙子的人推选出来,大约推选五六个人,然后再在树下来经骨挂批。”回答我的不是李永嘎,还是那位老者。
“也就是说,咪谷是很有福气的人?”
“是,出了问题就不能当了。遇上天灾人祸,如果家里有一个人是非正常死亡就不能当了。咪谷还要三代同堂,哈尼族有重男轻女,没有儿子也不能当咪谷,不能祭祀。”老者接着回答。
“您已经当三年了?”我问李永嘎。
“两年了。” 李永嘎终于开了口。
“刚刚抱的是男孩吗?”
“是外孙子。”
李永嘎每吸一口水烟都要停下来回答我的一句问话,可他的眉眼间始终没有笑意。我没有想到他都有外孙子了,因为他看着比较年轻。
“咪谷在寨子里做些什么事情呢,怎么做?”
“寨子里有摩批来判断是非。寨心是由咪谷来选。”
“寨子里的第六代咪谷还活着吗?”
“还活着。”
“那为什么不当了呢?是家里出了问题?”
“不是。有些时候,是个人身体问题;还有一些时候,是家里的经济问题,要出去打工,因为咪谷长年只能在寨子里,不能出去打工,也不能接触丧事,除非他老岳父死了那种情况下,他才能去;寨子里有人死的时候都不能去;他只能去吉利的地方。”这一回,是一个年轻人在替李永嘎回答。
“不吉利的事都不能去。喜事可以去,丧事不能去。一般情况下,办喜事的人家,寨子里地位比较高的人要去祈福的,咪谷和摩批这些人少不了。”支书为年轻人的回答作了补充。
在李永嘎的身边,放着一个黑亮的竹篾桌子和小矮凳子。李永嘎。和支书都叮嘱大家这个不能坐。看来这就是咪谷祭祀用的桌子和凳子了。
“这个传下来的吧,传到你这里是第几代了?”
“这个是第七代,差不多50年了。”
“50年前就有这个了,质量够好的!平时放在哪里呢?”
“安放在我们哈尼族祖宗牌位下面,不是放在地上,地上湿,是干燥的地方,代表着地位非常高的作用,是一个站着的神。”
“听说祭寨神期间,咪谷是最大的?”
“是。要搞什么仪式要经过他的批准。开秧门要经过他批准,那个节日之前,任何庄稼都不能下地。”还是年轻人在帮李永嘎回答。
“当时你想到会选你当咪谷吗?”
“他说他年轻,挑不起这个重担,虽然符合条件,但是年轻,他还是有这个顾虑。”还是支书在作补充说明。
“您父母高寿?”
“父母不在了。家里就是老伴、儿子、女儿、和外孙。”
寨子里选咪谷的时候,要用鸡骨卦来决定。老人们一共推选了的五个候选人,这五个人每个人都拿着自己家里的一对鸡骨到龙树下面磕头,然后再把鸡骨拿给寨子里的摩批和老人家看,看谁合适谁才可以当。
为了让我了解鸡骨挂呈什么卦象才是吉挂,寨子里的几个中年人找来了几根小树枝,一边比划一边为我讲解。
“一对鸡骨,要对称。一个骨头里插了两个签签,这两个要对称,如果偏一点就不行。有的鸡骨上有一条道,有的有两条,有的有三条,必须有四个孔,四个孔也是不能偏,要正。插上如果对称就是合适的人选。还有那个骨头,圆的,如果扁的话也不行,一条直线,一个角度最好。”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对我讲,李永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一直在抽水烟,烟雾散尽,我发现他的模样与神情很像一个人,像谁呢?
“他是不是性格比较好?”我问寨子里的支书。支书吱唔不知该作何回答。
“那你们觉得他是什么性格?”我换了个角度问话。
“从生活的角度讲,最基本的是不起反作用,有的人当了咪谷以后是可以起好作用的。我们十一月,属羊,我们祭昂玛突的时候,最能起到作用的就是那个时候。六月年的时候也是由他来主持,他下面有摩批来操作。前段时间的节日,我们哈尼族有找棵树、找块石头来拜神。随着生活的改变,农村还是有一些改变的。选他当咪谷,当时他自己也不敢确认,不相信自己能胜任。”书记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可谓健谈。乘着书记谈兴正浓,我又问:
“寨子里的年轻人还信这个吗?”
“信!”书记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村子里以当咪谷为荣吧?”
“那肯定的。”
我又问李永嘎:“你当了咪谷,家里人都很高兴吧?”
“高兴。”回答依然简短。
我问支书:“他是这个寨子的头,还有什么特权吗?”
支书说:“威望高,就是无形的特权。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其他没有什么。老百姓心里对他崇敬。咪谷要做的事比方说开秧门的时候,要到森里里找棵树来拜。神树下面找个叶子,做个田棚,神树下面有个小田棚,代表着庄稼由神来保护,我们的庄稼都是在神的保护下的。他念一些口语来驱赶外面的旱情和虫灾;开秧门的时候就是咪谷主持仪式,敬了神以后,任何一家都可以插秧了。以前找水的时候,背圣水,他要祭水,说一些吉利的话,把不好的排除,好的留下。六月年祭祀,杵糯米的时候,龙头家先搓,其他家里才能搓。”
我忽然想知道李永嘎的受教育程度,于是问“您上过学吗?”
李永嘎老老实实回答:“上到小学五年级。”
“您家里的年轻人相信这些吗?”
“相信,支持。”
“您有几个儿子?”
“一个。”
“儿子有没有将来当咪谷的想法?上了多长时间的学?”
“初中毕业。现在出去打工,修路去了。”
我又问大家:“咪谷的家人有没有什么特权?”
年轻人抢着回答:“家里人没有什么特权。他的媳妇还有一点特权,他是咪谷,他老婆是咪谷夫人,他不在的情况下,他老婆可以代替做些事情。比方说,有的家里有喜事,咪谷该出面的地方,咪谷不在,她也可以出席。特别是搭桥、祈祷求福一类的事。”
年轻人一说话,支书就忍不住要补充,这回支书补充说:“现在寨子里没有一百岁的老人了,要是有,一百岁的老人也要朝他磕头。所有的咪谷都是寨子里最大的。”
我听了忽然觉得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应该问支书,于是问道:“寨子里到底是你大还是咪谷大?大家是更喜欢咪谷还是更喜欢你?”支书听了,想都不想,非常爽快地回答:“公益活动方面请组长和支书,民俗民风方面还是咪谷最大。”大家听了并没有笑,想必是认同支书的说法。
我又问李永嘎打算做多少年咪谷。李永嘎说十年左右吧。
李永嘎家的房子刚刚打屋顶还不到20天。想到云南地震频繁,我很不放心地问“这房子能抗震吗?”
李永嘎回答:“是钢筋浇注的,四个墙角都是用钢筋支起的。”
“房子建成后有仪式吧?”
“有的,是家庭妇女来主持的,家里都是女人最大。出去才是男人最大。家里搞祭祀都是女人来搞,拜神的时候,家庭妇女穿哈尼族的长袍,还有耳环、头饰,都有讲究,头发也不能垂下来。”
“老伴在家吗?”
“摘茶叶去了。”
李永嘎的夫人杨处楼,比他大三岁,一家三代和睦相处,日子过得平静幸福。
离开李永嘎家的时候,杨处楼还没有收工回家,土黄的砖墙作背景,李永嘎的红色T恤和黝黑的面孔显得格外生动。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手机报,我看了一眼新闻标题,终于想起李永嘎长得像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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