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爬行,一路上怪石巉岩,通往五台山的路是这样充满艰难险阻,然而无数的善男信女仍然孜孜以求,我不如他们虔诚。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地里长着一片杨树林,林中燃烧着一小堆一小堆煤火,星罗棋布。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读过的《邓肯传》,崇尚自然的舞蹈家邓肯,曾经在一所教堂里点燃许多支蜡烛,然后起舞。如果今天她来到这东方山中神秘树林,也一定会情不自禁。想象邓肯白皙的双脚在这片黝黑的土地上舞蹈,希腊式的裙裾在星星煤火上飘曳,一定美妙绝伦。不知东方的文殊菩萨是否也爱舞蹈。
黛色的五台山渐渐变成黄褐色,车驶入五台山下云峰宾馆,时值旅游淡季,云峰宾馆如山中寺庙般寂静。伫立窗前,五台山寺庙群雾霭氤氲,凝固的泉水仿佛菩萨遗落的白绸带飘挂在山前;树林草木岿然不动如武侠出没的江湖,有成群的喜鹊从空中飞过。夜幕降临,我想象如有蒙面大盗倏然而至该向何方求救。
人们安然入睡,不知菩萨是否也有倦意。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屋里却暖融融的,早晨起来看见漫天飞絮,满目银白,高兴得跳了起来。五台山峰峰银装素裹,深山中的古庙群更是庄严肃穆,我们踏雪而至,要膜拜一位又一位神仙菩萨。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又是观音菩萨的老家,另外这里还供奉着普贤菩萨。一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文殊菩萨大慈大悲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念,请求文殊菩萨赐予我智慧。我为汉语言美妙的音韵所感动。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想象文殊菩萨是位美丽的女神。
我一口气登上108级台阶,越过了所谓人生108种忧愁,来到了菩萨顶,有僧人守侯在菩萨像下,我虔诚地敬香,膜拜,在僧人敲响的磬声里默念,请文殊菩萨赐予我智慧。拜谒之后,我仔细仰望端详,菩萨的面容是那样地雍容、恬静、美丽无比,在菩萨的注视下,我心静如水,相信这世界只有真诚和善良,不再有虚伪和邪恶。
我问年青的僧人,如何才能修得文殊菩萨赐予智慧。
僧人傲然一笑:“文殊菩萨普度众生,教人成佛,仅仅祈求赐予智慧,不是太渺小了吗?”
我双手合十,继续请教。
僧人又说:“好和坏在佛教里都是过去的事,佛教人辨,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
我深感自己毕竟是俗人,悟得太肤浅。
在存有高僧舍利子的白塔,我反复想象那些五颜六色的舍利子是怎样一种智慧的升华。那些神秘莫测的舍利子是高僧们苦苦修行灵魂的涅磐,是不是生命的一种永恒?!
曾几何时,人类对永恒的追求不屈不尧,即使是闭上双眼又何尝停止。我相信人闭上双眼后灵魂还要游荡,人是怎样的精灵啊!
再看白塔边的念经堂,门楣上贴着这样的话“病老流死苦有谁能越过,梦幻中劝君早修西方路。”
我们来到禅房,拜谒一位八十六岁的大师。大师虽已耄耋之年,可双目依然明亮,炯炯有神。我双手合十请他赐教。我说:“大师,我看见寺里供奉的菩萨,有的恬淡地笑,有的开朗地笑,还有的神态安详,可也有表情悲悯的。那么大师,菩萨是不是也有忧愁呢?”
大师温和一笑,答曰:“菩萨是没有忧愁的。文殊菩萨教化人们,对男人便化作男人身,对女人便化作女人身;对善良的人用善良的办法,对凶恶的人便用佛法使之降伏-------”大师的话流畅富有韵律感,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日月星辉,再看大师,双目光彩熠熠,沉浸在一种境界里。大师一生苦苦修行,多年坐禅,觉悟所至,非俗人可比矣!
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菩萨的美丽与雍容,瞻仰五台山一个又一个寺庙供奉的文殊、观音和普贤三位菩萨,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他们非凡的智慧、大慈大悲的胸怀、佛光普照的圣行。白雪覆盖下的这片土地这座山脉是贫瘠的,从未繁华,因而文殊菩萨选择此地作道场,一遍又一遍地飞临五台山,点化这里的土地山川,让这里的春天漫山遍野开满红色的刺玫花,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场面啊!为此我热爱这位美丽的菩萨。
在集佛寺,我问觉兰住持:“什么是温柔?”觉兰回答:“胸中好肚肠,善良待人,就是温柔。”
觉兰,东北人,看不出多大年龄,出家十多年,师从已经圆寂的通云大法师。通云大法师是四十年代清华大学女学生,看破红尘出家来到五台山,潜心修行,知识渊博。通云大师前年圆寂,留下舍利子147粒,非常罕见。看见集佛寺如云的出家女,我想象通云美丽的灵魂在飘游。
她们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女儿身,是否还忆起青丝如黛的岁月?青春如云如梦如漫山遍野的刺玫红粉处处,与佛一起与寂静的寺庙、云雾缭绕的群山、岁岁枯荣的山林一起,一起度过这美妙年华,她们是否还有思念?
觉兰住持却不似我所想象的出家女那般柔弱,她爽朗和蔼,眉宇间透着一股豪气。在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道:“还是个孩子!”慈爱之意顿时传遍我的全身,我体会到了。
(1993年11月于五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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