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2012年9月10号七版)发旧作
(2012-09-10 21: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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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的旅程
1
时光倒退十几年,我追随过一个姑娘。话说的难听点,说尾随也可以。因为那个姑娘我并不认识。
我们在一条马路上骑着车,那是一条乡间公路,那时的乡间公路上很少有汽车通过,就连骑自行车的人也很少。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条马路上就我们两个人。
我记得那是春末的一个黄昏。马路边遥远的村庄里可看到炊烟袅袅升起。那就是我们经常说到的“人间烟火”。 每次想到人间烟火四个字我都会变得忧郁而又伤感。
2
就在昨天,一个十岁的孩子走在我身边,小小的手伸着搭在我肩膀上。他的这个动作让我觉得他不是我的晚辈,而是我一个岁数相差悬殊的兄弟。
他是个饶舌的孩子。一路上都在和我讨论一些和电脑有关的话题。我随便应付着他。后来他不和我说话了——马路上过来两个骑着车子的姑娘。她们在这夏天里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们的面孔弥散着神秘而又暧昧的气息。十岁的男孩子立刻被她们吸引了。他用眼睛追随她们的旅程。对我说:“你看,刚过去的是一对美女。”我当场笑了出来。他敏感地注意到我在笑他了,就立马以攻为守说:“你笑的时候像条色狼!”。
那天午后,我一直在和这个孩子玩。我喜欢他,喜欢他说美女时眼睛里色色的样子,喜欢他把小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当成个“哥们”,喜欢他歪着个脖子和脑袋和我讨论男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我还喜欢他把所有的姑娘都叫美女(据说,他在家里为了能多玩会电脑,也是这样叫他妈妈的)。我喜欢和这样的孩子一起玩。有时我抽烟的时候,也要问下他们抽不抽;我喝酒的时候,也问他们要不要来一杯。大人们对孩子说,别听他的,他故意教你们学坏呢。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笑笑。很多时候,我就这样笑笑,应付着大人们的世界。
我很少和他们讲我小时候甚至年轻时候的事。因为怕他们会笑话我。在这些生性凶猛的小动物面前,我年轻时追寻的往事,有点像蹑手蹑脚的猫。
3
我后来追上了那个姑娘,超过了那个姑娘,我让速度慢下来,然后红头涨脸问她几点了。我发现她并不十分吃惊。只是我和她搭话时,因为突然,她也红了下脸。她的脸在渐浓的暮色里有一种奇怪的美丽。脸上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睛望定我,让我感到一种美丽的压迫,让我窒息。
我并不认识她。但她忽然说:我认得你。说我和她们团支部书记一起给她们上过课。我突然觉得无地自容。好像她看出了我追随着她问她几点了是个蹩脚的借口。
姑娘后来和我走了一路,她的表情羞涩而拘谨,话多而显凌乱。她说自己在县城一家的装修队里为古建画画。她对我说那种工作很辛苦,但她很喜欢。她还问我什么时候再给他们这些团员上课。她说你说的话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慢吞吞的……挺好听。她还问我,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我只好告诉她,自己调到了南边的一个镇里工作去了。我们就这样说着话又走了一段路。她忘了告诉我时间。而我也根本没去想是什么时间。因为那本来是我的一个借口。
4
我不明白年轻时自己的心为什么总是空的?不明白青春的身子为什么总是那么寂寞孤单,更不明白涉世之初的懵懂中为什么眼里总是含着多情的泪水?不明白为什么经常被别人误读也经常误读着别人的目光?
5
更早的时候,我在一家服装企业办公室呆过。服装厂的老板欣赏我。我们混得就跟哥们一样。有人私下甚至管我叫“二厂长”。
服装厂不大,工人都是现招来的。每天下班时,那些工人会骑着自行车从我的身边走过。他们走过时都会好奇地看我一眼。因为我是和他们一块来报名的,却比他们都幸运。
看我的人里,有个女人,娇小,白皮肤,大眼睛。我认得她。她那天是和我一起报的名。
看我的人很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记忆深刻。她的目光含义复杂,羡慕、嫉妒、甚至有几分幽怨。我那时住在厂子,晚上没事就和厂长提到了这个女人。我记得她的名字:小佳。厂长是个拐子。唇上留有精心修剪的小胡子。我说这个女人看上去挺聪明,当工人浪费了。厂长当时还取笑我,怎么?看上了?后来那个叫小佳的女人就成了制衣车间的副主任。副主任算是后勤人员了。有时值班就和我们一起值。没想到值班第一天,她就领来了个流着鼻涕的孩子。
我觉得她不像个好妈妈。孩子显得脏兮兮的,还一个劲哭闹。孩子没有玩具。我就跑出去给他买了一条会扭动的蛇来。女人感激地看着我,和我说了很多话。她结婚早,丈夫还在镇里的服装厂当电工,一个人又是带孩子又是上班真是烦死了。我问她为什么不让丈夫也来这里?她说自己刚从车间提拔起来,不好向厂长开口。我后来就把这事和厂长说了,我和厂长一说,厂长就答应叫小佳把人带来先“看看”。她丈夫后来果然被招进来在厂子里当了名电工。他和我同姓。他长得好。有张吕良伟一样的明星的脸,满脸的落腮胡茬,身体魁梧。他是个乐观的人,爱说爱笑,人挺实在。但厂长有一天对我说了一句话,他那句话吓了我一跳。厂长说:我是冲小佳才让他来的,你说小佳那么好看,怎么嫁了个傻逼。
我县城有个朋友,见过我和小佳在一起值班,有一天忽然对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女人了。他无视我苍白的解释,笑我的痴狂。我也很纳闷,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对女人的那份暧昧的情感。我只是觉得看见她时自己的心会变的忽然柔软起来。看见她的孩子心也会柔软起来。看见她的丈夫心也会柔软起来。但我怎么能够喜欢一个已婚的女人呢?要知道那时我才十八岁啊!
这个女人后来一下班或车间一休息就往我办公室跑。我有一段时间甚至自作多情地想,她这样频繁地跑到我办公室来是不是喜欢我呢?有一次夜班,下班时她来找我,要我骑车去送送她。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天,我们在漆黑的夜路上行驶。她一路都在和我说话。她说她的童年。她的少年。她的中学生涯。她的初恋。她后来说到了她的丈夫。她开始抱怨起他来。说没结婚时光看他的长相了,结婚后,才发现他那么多的缺点,脏、懒、谗,还是个一点本事没有的窝囊废。她还说,她知道我帮了她不少忙,她要找机会谢谢我。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她的话。我也一点一点地失望着。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海边筑就的一个沙堡,忽然的一阵风,忽然的一场雨,就坍塌了。让我觉得空茫又伤感。
我一直把她送到十里外的家。她极力邀请我进去坐坐,我拒绝了。
她后来和拐子厂长好,也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那次是拐子厂长请我们后勤人员喝酒,小佳和她丈夫都参加了。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她丈夫则酩酊大醉。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去他的屋,见他一个人醉在屋里,吐了一地,只好自己跑来跑去笨手笨脚地帮着收拾残局。他躺在床上笑着骂着说着胡话醉话。听不明白他说的是啥。我后来去厂长的屋里借拖把用。门虚掩着,一推门正好看见拐子厂长和小佳抱在一起。我进去时,已经天光大亮,而且他的屋子还亮着雪白的灯。他们都穿着衣服。可我还是被吓得跑出了屋子。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知小佳是怎么回事。我刚出来,她也就跟了出来,她不说话,只是跟着我。她眼神如受伤的小鹿,躲闪、惊慌,有一丝丝恳求,也有决绝的冷酷。我后来只好跑到自己的屋里把门锁上。但我知道她就站在我屋子的门口,不说话,也不走。很长时间。那是滴水成冰的冬天。我不知道见到那样的场景自己为什么伤心?我想着她在门口一动不动站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6
我后来离开服装厂,就再没见过她。拐子厂长倒是见过几次。但他早已不认识我了。我不知道是我变化了还是他变化了。可我依然记得他:他精心修剪的胡子。他走路时侧侧挝挝的样子。我还见过他的妻子。还是他原来的妻子。很黑很瘦,很高很冷。他和妻子站在一起就像一对陌生人。
旧作。详见http://www.chinawriter.com.cn/wxbks/wyb/index.shtml(版面原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