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边 外

1

一条通向山外的小路，路消失的地方不时有蓝色的雾霭升起，那蓝色像是一种神秘的召唤或暗示。

前几日，山里下了一场不大的雪，没化净。现在枯黄的草窝里，偶尔还有雪泛着青光。菊子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到这山坡地遥望那蓝蓝的天边外了。那外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菊子不知道，菊子生来就没有走出过这条山沟，做为一种欲望和向往，菊子在她的新婚之夜曾问过丈夫喜荣，在挨了喜荣一顿劈头盖脑的教训后，菊子的问题也就永远没有了答案。

2

婆婆忧郁地望着山坡上菊子的影子。在她尘封的记忆里，她坐在那头瘦毛驴上从另一座山里到这一座山里嫁给喜荣爹是40年前的依稀往事。30年后，当村里那个最俊的姑娘菊子嫁给喜荣的当天晚上，病床上躺了五年的喜荣爹终于了却了心事闭上了眼睛。没想到一直孝顺的菊子现在竟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她清楚地记得当那个穿着锃亮皮鞋、脖子上还系了一条花布条的山外小木匠出现在她家门口时，正忙着给自己煮药的菊子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她是过来人，她读得懂那眼神里的内容。那时候，她唯一的儿子喜荣也作了地下鬼。喜荣在去自家后面的笔架山峰顶采药，谁都没想到自小在山崖跑大的他会掉到山涧里去了。她没想到喜荣连个儿女也没留下就短命而去，家里只剩下她和菊子这样大小一对寡妇。

3

菊子踏进门槛，看到黑暗中坐着的婆婆，忙走过去。

“菊子，”婆婆的口气很轻，试探地问：“又去山坡了了？”

“嗯。”菊子低下头，“我看那里的雪净没？我想弄些干草回来。”

“雪……大么?”

“没，快没了。”菊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天晴。太阳暖。”婆婆缓缓地说：“再别去那里了，有风，要得病的。”

“哎……”菊子讷讷地，声音几乎听不清。

4

菊子回到里屋，一眼就见了那口漆得亮亮的红柜，她用手去摸了下，滑滑的、凉凉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热了。菊子想到了小木匠。小木匠就又站在了面前，袒露着一身颤动的肌肉……“那么结实啊，一定很有劲。”菊子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红了脸。菊子顺手递过一条雪白的毛巾。小木匠擦着汗，那长着淡淡茸毛的脸就不时地露出来，小木匠好年轻好英俊的呦！小木匠的工具箱里还带了许多书，闲下来就看。小木匠也笑，但常常是沉默着的，沉默着刨那些方方长长的木料。菊子会在小木匠干完活时打来一盆水。干这活时她熟络、轻便，浑身上下带蓄一股子生气。而每当这时候，婆婆严厉的咳嗽声总要从外面响起来……

5

婆婆很快给菊子相成了一门亲事。那男的叫刘柱。是婆婆娘家那条沟的，新近死了女人，带着一双儿女，愿意过继到菊子家。婆婆就和菊子说了。菊子没说什么。婆婆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她不停地唠叨着刘柱的忠厚、老实、家资丰厚。菊子认真地听着。那个小木匠在去年夏天结束了活计走出了菊子的家门。当时菊子正在那块山坡地上给猪打草。菊子看到小木匠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那条山路的尽头。那地方正有蓝色的雾霭袅袅升起……

（1994年3月6日发表于《农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