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甲发来了《天天》夏季刊的封二、封三的设计小样，下面还写了句：祝父亲节快乐。大甲是不幸的，然而他毕竟还有父亲。我比大甲幸运，可却早早失去了父母。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悖论？父亲节了，就发一篇旧文，纪念我早已过世了父亲。

怀念一盏手提灯

张爽

　　我自小就习惯了一个人走夜路，或月白风清，或夜色如漆，总有我孤独的蛩音响彻在山路上。

　　说是习惯黑夜行路，其实只是常常必须走而已，尤其在无星无月又无人陪伴的沉沉黑夜里，我的心依旧充满了恐惧。

　　于是，每走夜路，便常常幻想着于绝黑的暗夜里忽就亮出一盏灯来，哪怕极微弱极昏暗的灯……但，让人失望的是，那条夜路上却很少有这样的灯盏出现，夜路也就因此多出了几分崎岖几分坎坷和几分冒险。

　　上初中时，山里正闹“山牲口”——狼。一天，又是我一个人下晚自习归来。走过人烟稠密的乡镇，不多远，路边的庄稼地里就传出了既像呻吟又似婴啼的古怪叫声。夜显得更黑更浓更恐怖了。那时的我多么希望能有人与我同行，即便没人，手里有个手电筒或手提灯也行啊……可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我一个人孑孓独行。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哼起了歌。歌声走腔走调，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刺耳和恐怖。而那个一直刻意逃避着的古怪叫声却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

　　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跑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开始出现了一点灯火——那点灯火仿佛触手可及的救命稻草……我大声地、不知所云地喊叫了起来。

　　灯火渐渐靠近、渐渐明亮，待近前了，才发现那是盏手提灯发出的光亮。而拿着手提灯的，竟是我年过花甲的老父亲。他是提着灯专门来接我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流出来。

　　那是盏极简易的手提灯，是由一个上方钻了小孔的铁皮罐子做的“噶石灯”——里面燃烧的是“噶石”经水化后生成的气体。那灯，甚至连个灯罩都没有……

　　灯是父亲做的。父亲是个一文不名的煤矿工人，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我对父亲的印象并不好。比如，很小的时候，他给我“制造”了很多的玩具，可我却没有一件看上的。我上中学以后特别想拥有一个书架，父亲听说后，十分卖力地找来了木板和锯条，想给我亲自做一个。我坚决地拒绝了他，而是请了村里的一个手艺并不好的木匠给我做。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伤害父亲的自尊心。会让他尴尬。可我最后还是毫不脸红地这样做了。

　　因为父亲没文化，我在心里是有些看不起他的，觉得他既颟顸又无知。嫌他做出的东西太没“艺术”品位。有一段时间，村里流行用“噶石”做灯，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做了一个，做成后，拿给我看，问我做的好不好？我不屑地笑了笑，心说，这也叫灯？父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你不要看他不起眼，黑天里它的用处大着呢。”父亲当然讲不出更大的道理来，所以我对他做的这个“噶石灯”，便从来都没正眼瞧过。更不会想到，它在之后的某个夜晚，给我带来的希望和救赎。

　　如今，我家的那盏手提灯早已不复存在，父亲也在二十年前永远离开了我们。可我仍旧怀念着那盏光焰荧荧的手提灯，觉得那灯虽原始、落后，却能给人以十分的勇气和力量，让人能在它的光照下去勇敢地走过生命的夜路。

　　有时候，人生的道理就是这样：我们最初自以为是的固执，看似充满“现代文明”的底蕴，是强大的坚不可摧的。最后，往往是最原始最简单的事物轻易改变了我们。

　　我常常想，也许就是那样一盏极简单的手提灯，才种下了我们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种，让我们不再害怕人生道路上泥径沙途、暗夜和恐怖。

　　怀念一盏手提灯！

感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