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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2 14: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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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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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飘香（小说）
一
月桂是在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里，被一阵欢天喜地的鞭炮和唢呐声迎进村子的。
那时我正和小伙伴们在村西的坝子上看热闹。田野一片橙黄，金亮亮的太阳照的人很慵懒。我嗅了嗅鼻子，就闻到了空气中果实成熟的气味，还有阵阵从村子里飘来的桂花的香甜。
当头戴大红绸花的驴子拉着贴着大红喜字的驴车从爆竹的烟雾中穿过时，我娘赶紧迎撵几步，贴近驴车，递上了右胳膊。红鞋、红旗袍、头戴红花，一身俊俏的月桂，便在我娘的搀扶下，面若羞花地从我面前走过，我便闻到了更加甜蜜的桂花香味儿。
于是欢喜哥的新房里立刻便热闹起来，我则呆呆地立在半道，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那窈窕的身姿和姣好的容貌。
欢喜哥笑的合不拢嘴，站在新房前一面招呼上门贺喜的来客，一面向大家散发喜烟、喜糖。欢喜哥今天穿了洁白的衬衫，深蓝的裤子，都是新的，衣服上叠的印子还一棱一棱的。欢喜哥脚上的那双新布鞋，我知道是我娘给做的。
闹洞房时，我娘护着月桂，不让村里的几个坏小子乘机揩油。我也成了月桂的保镖，不让别人靠近。
那几个坏小子就瞪着我说：“又不是你媳妇，凶什么凶！”
我见他们要靠近就闭着眼大声地嚷嚷：“我喜欢月桂，我就不让你们靠近！”
少不更事，喜欢，就要竭力去维护，可换来的却是大家一阵哄笑，“你个小屁孩，懂个屁啊！”
是啊，那年我才8岁，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确实还不能理解喜欢的具体含义。
二
欢喜是个孤儿，全靠村里的婶婶大爷们接济着长大。我娘把欢喜当作自己的孩子，所以大小我与欢喜就特别亲近，我觉得欢喜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欢喜与月桂是在公社的基干民兵训练中认识的，后来就好上了。月桂过门后，就把欢喜的小日子料理的井井有条、有声有色。我成了月桂家的常客，一天不过去心里都会空的慌。
当我也跟着别的孩子喊月桂嫂子时，月桂说：“宝生，你真得喜欢嫂子？”
我羞赧地说：“喜欢！”
“为什么喜欢？”
“嫂子好看！”
“我，我不要更好看的，我就要姐，姐这样的。”我有些赌气地跑开。月桂则在后面望着我的背影偷偷地笑。
村子里的孩子们中，我是唯一一个喊月桂“姐”的孩子。于是从来都想与众不同的二蛋就开始挑事。
“宝生，你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都喊月桂‘嫂子’，怎么就你喊‘姐’，你比别人特殊？”
“我想，我高兴，我就要喊‘姐’。”
“你该不是真得喜欢月桂吧？”
“我就是喜欢，怎么了？”
“真没羞，让你喜欢，让你喜欢！”说着二蛋就带着一帮小伙伴打将上来。
我拼了命地还击，可好汉还是难抵四手，我被按倒在地，二蛋的拳头就落在了我的头上、身上。月桂见状手持扫帚追了过来，“二蛋，你个土崽子，给我住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蛋他们一哄而散，边后退着跑，边还跳跃着喊：“宝生不害臊，喜欢月桂嫂！宝生不害臊，喜欢月桂嫂！”
月桂也不恼，还笑嘻嘻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拍打我身上的灰尘，用手轻轻地替我擦干眼泪，“有姐在，我看谁还敢欺负咱们家宝生。”
三
日子就这么在猪哼鸡鸣中一天一天地过着，外面的阳光仍然是明晃晃的。门口园子里的桂花开始落了，月桂就把落地的桂花小心地收来晾干，然后装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子里。
“月桂姐，你收集这些桂花留着干什么用啊？”我好奇地问。
月桂就将我拉到她怀里，说：“宝生，闻闻香不香？”
“香！月桂姐身上有桂花的香甜。”
“好闻吗？”
“好闻！”
“知道姐为什么叫月桂吗？”
“……”
“因为姐是在桂花开时出生的，姐打小就喜爱桂花。”
“看，这是什么？”说着月桂就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香囊，打开香囊里面装的全是干桂花，“姐也送你一个。”月桂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香囊，桃子形粉红色的很漂亮。“不过男孩子不能带在身上，那是要被同学们笑话的，你可以回家放在枕头下。”
我没把这只漂亮的小香囊放在枕头底下，我把它小心地放进了书包的最底层，用一块小手帕包着。每次背起书包我都会觉得香香的、美美的，有时上课我还要把手伸进去，偷偷地摸一摸。
可我娘用我爹破褂子给我缝制的书包实在让我觉得太丢脸，常被同学们嘲笑。于是我就特别羡慕那些背着黄书包的同学，一段时间里我因为书包的事闹着不愿上学。
月桂知道后，在一个暖暖的午后把我拉进她的屋，用手爱抚地摸着我的头说：“宝生，告诉姐，为什么不愿上学呀？”
我说：“同学们都笑话我的书包难看。”
月桂没说话，她把欢喜哥拽到了一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后来欢喜哥就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只黄书包，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
欢喜哥手拿着黄书包，十分不舍地对我说：“宝生，这是你月桂姐送给我的，我现在把它送给你，背着这书包，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四
冬去春来，夏归秋又至，转眼一年过去了，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我升入了二年级。
一天，我听到我娘压低了声音对我爹说：“你说月桂这孩子是怎么了，都一年了也不开怀，也不知道是谁出了问题？”我爹则嗡声嗡气地说：“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后来我隐隐约约地从我娘的口中才知道，原来是说月桂怀孩子的事。是啊，一说到怀孩子，我再到月桂家时，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欢喜哥和月桂姐的焦虑。还有，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如父母对自己孩子一样的慈爱。
我们家乡有中秋“摸秋”的习俗，尤其作兴给没孩子的人家送南瓜和扁豆，预祝快快得子。送南瓜则生男孩，送扁豆则生女孩。
中秋虽然还没到，可我已早在心里盘算着给月桂姐送南瓜的事了。那些天我上课老走神，为此还挨了老师不少的批。
利用早晚放猪的时机，我将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南瓜地都视察了一遍。我们家虽然也有南瓜，但摘自己家的不灵，“摸秋”必须摸别人家的送走才灵，而且南瓜越大越好看越灵验。
通过观察村子里只有二蛋和队长家的南瓜最好，我便留心记下长着大南瓜的地方，只等中秋夜晚行动。
八月十五那夜，月亮出奇的明。如水的月色里，一阵风送来了桂花的香甜，还应和着秋虫和蛙鸣声。我换了一件灰色的衣服出了门。
刚到二蛋家的地头，就见二蛋手持铁锹站在田头的树下嘴里骂骂咧咧，“该死的混蛋，看谁敢来摸我家的南瓜！”说着还狠劲地用铁锹铲了一下路边的荆条，一大丛荆条便在二蛋的铁锹下断倒。
我没敢上前，二蛋这浑小子，说不定真会用铁锹铲人。
绕着又去了队长家的南瓜地，我刚一露头，就看见队长老婆正在那猫着。队长老婆可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户，谁要是得罪了她，她会骂上三天三夜不重样儿。
这可怎么办呢？两家今晚都看的紧，可我又不死心去摸那小的、不好看的，月桂姐必定是我最想祝福的人。“要么不送，送就送最大最好的。”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在田头趴了一会，我觉得队长老婆没那么警惕，于是就贴着地面向暗暗记下来的地方爬走，边爬边想着如何调开队长老婆。
由于我年龄小个子也小，队长老婆倒没很快地发现我，但我弄的瓜秧子唰唰直响还是引起了队长老婆的注意。“谁呀，给我滚出来，让我逮着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说着队长老婆就挪动着胖身子，球一般地向我这边滚来，我也正好摸到了那个早已瞄好的大南瓜。
眼看队长老婆就快到跟前了，我急中生智，顺手摸到一块石头，向队长老婆身后扔去。一阵响动，队长老婆赶紧折了回去，我趁机牙咬手拽将南瓜摘下，抱着一溜烟向防水沟逃去。
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干这么刺激的事，当时我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呼直响，还有就是队长老婆在后面追赶的脚步声、喘息声，当然少不了还有她的谩骂声。
渐渐地听不到队长老婆的声音了，我才停了下来。队长老婆胖，肯定是撵不上我的。但我还是很小心地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敢回家。
当我把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南瓜抱放到月桂的床上时，月桂狠狠地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哽咽了嗓子说：“宝生，姐谢谢你，这是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这时，我才感觉到我的腿上隐隐作痛，原来腿上被瓜藤子剌了许多血口子。
五
就在这年冬闲时，为了多挣点钱贴补家用，欢喜哥随村里乡亲们去了北边的龙窝山，替人打石头。
我放了学就经常去陪月桂姐，月桂就找出各式各样好看的布料，缝制香囊。她的动作轻柔优美带有弧线，一脸的慈祥和甜蜜，还不时笑眯眯地看看我。我感觉浑身温暖，就这么痴迷了。
有时候月桂会留我在她家吃饭，有时候我娘干脆就让我把月桂姐拉到我家，和我们一起吃。总之，我们完全就像是一家人。
因为离家不远，欢喜哥隔三差五地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他都要把我支走，然后急吼吼地把月桂姐往家里拽。这时候，我能看到月桂姐羞红了脸，如桃花般地灿烂。
严冬转眼过去，春雷一响，开青的犁儿就要下地了。替人打石头的乡亲们是在一夜间全回来的，他们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的是欢喜哥，他早已没了气息。
乡亲们说，欢喜是在石头塘里放炮被突然滚落的大石块当场砸死的。我看到欢喜哥时，他已面目全非。月桂姐和我娘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欢喜哥的丧事是在乡亲们的安排下办完的。几天里，月桂姐不吃不喝、不出门，也不睡觉，我和我娘只得住进月桂家陪着她。
月桂不哭，也不出声，常常是没白天没黑夜地望着欢喜哥的照片出神。我娘就楼了月桂的肩说：“闺女，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也许就会好过些。”
我娘不在时，月桂就拉了我的手一遍一遍地说：“宝生，宝生，姐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看着月桂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突然挺起了胸膛说：“姐，你别怕，还有我呢，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月桂一把抱住我，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我感觉到有成串的水滴从上面下来，凉凉的，直窜入我的后脖颈。
一直没有哭泣的月桂，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六
月桂被她娘家人接走的那天，我还没放学。
我娘对我说：“你月桂姐被接回娘家了，她没有与你告别，怕见到你不舍，也怕你惦记着她。所以……”
我娘还说：“你月桂姐已经身子有喜了，她需要人照顾。”
听说月桂姐有喜了，我难受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些。
孩子必定是孩子，很快我就将这些不快抛在了脑后，与小伙伴们在广袤的大自然中疯跑疯玩，只是背起了黄书包和摸出那小香囊，我才会想起我月桂姐和欢喜哥来。
没了欢喜和月桂，我的日子确实很难受了一阵子。每次走过欢喜哥的家门，我都会幻想着月桂姐会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傍晚太阳的余辉照耀着她全身，她喂猪喂鸡，俊俏的身影立刻便生动起来。
可是每次我看到的都是铁锁把门，失望之下，我会恨恨地抄起扫帚，把欢喜哥家的门前扫的干干净净，如同月桂姐和欢喜哥在时一样。
又是一年金秋至，桂花仍如去年香。我想起了月桂姐制作的香囊，便把落下的桂花小心地收集起来，淘洗晾晒干装进了瓶子。我要等着月桂姐回来做香囊。
我盼啊盼，等啊等，每天都会无数遍地把盛桂花的瓶子拿出来，思念也如馥郁的桂花般幽幽散发。
一天我娘从集市上急匆匆地回来说：“月桂生了，生了一个男孩。”我听后心里一喜。可随后我娘的话，让我听到了自己心房断裂的声音。我娘说：“月桂这孩子命太苦，生孩子时难产，孩子活了，自己走了。”
我的心突然就有了被生生撕裂的疼痛，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脑子一片空白，就这么顺着墙根将身子滑落下去，没有一丝的感觉，白花花的太阳照着我的脸，我手里正捧着装满桂花的瓶子，有泪也流不出……
2013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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