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剃头匠
(2010-10-15 21:3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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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剃头磨刀农村山寨贫困午饭锦鸡 |
分类: 往事如磐如烟 |
我家乡过去的理发师傅一般在儿子稍大后就对其传授这门手艺,让他们体会到父辈的艰辛同时掌握一项谋生门路。头发长了总需找人修剪,即便日后一事无成或遇到动荡什么的,也能弄碗饭吃。我和两个弟弟也自小就向父亲学到了理发必须的腕部功夫和剪剃的手法,我高中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就当了理发店编外的剃头匠,在店里和到农村去为人理发。
《论语·魏灵公》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理发就得把剃刀和剪子磨得锋利。通常都是用粗细、软硬不同的磨石来磨,久之,原先平直的磨石会渐渐变为弯月形,这就要求磨的时候注意掌握好刀具锋口与磨石的角度,否则达不到最锋利的状态。我的父亲秉承梧州师傅所教,磨剃刀和条剪时,是把细磨石蘸水像磨墨一样在一块厚的长方形玻璃上研磨,待玻璃板上集有一滩磨石的浆后,就将刀子贴到上面磨,这样平推,一把剃刀从新的又宽又大磨至窄窄细细都能始终保持最佳角度,锋利无比。店里的其他叔叔都跟着用了此法,我也掌握了其要领。每天晚上把四把宽窄不同的剃刀磨好,第二天为顾客剃头或刮胡子时,结合反复在那块荡刀布上拖擦,使剃刀时时都保持锋利。
机关单位和学校的人都喜欢找我的父亲理发,因而他基本上总是坐店操作。其他师傅在不是圩日时,就下乡去为农民理发,我跟着他们去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那时全国人民都贫穷,农民则更是贫困。我们进到村里时,大些的小孩已去上学,还在村里的男孩女孩可帮大人做事了,但还穿着开裆裤。随着一位老者“剃头师傅来了”的呼声,小孩们慌慌张张各自回家换上又长又大的哥哥姐姐们的裤子。这种理发叫“包村头”,20天来一次,要理发的每户几人也是约定好的,其费用是到年底生产队结算分红后才一次付清。
一次我在乡间帮一老汉剃头快要完毕,其已是小青年的孙子过来说了两句话匆匆要离开,我说:“别走呀,马上给你剪。”老汉说:“这次是他哥哥剪,他得等到下次。”头发好长了天又这么热,为何要下次才剪,我感到困惑。同去的刘师傅说:“他家四个男人每次理两个,按规定如果临时要增加,得付现钱。”刘师傅对老汉说:“叫他坐下来剪吧,今天我们来了两个人,不要你给钱。”他的孙子这才有些难为情地坐到凳子上。理完之后,爷孙俩谢了又谢,我心中却不是滋味,感概良久。
农村的人都勤劳而纯朴,但帮他们理发并不比在店里轻松和容易。比如说剃光头,在店里是用热水和肥皂慢慢地洗两遍头,发根柔软了,剃时便一挥而就。而来到农村,农民接过肥皂就自己去用冷水洗头,头发仅是湿了而已,硬梆梆地耸立着如同钢刷。开始我剃不动,后来用劲慢慢地来,才完成了。记得有个叫茶江的村子,小青年理完发后,会掏出块小镜子对着面部、耳朵及下巴周围细细观看,如果发现有一根汗毛还稍长,就要你剃掉。我诙谐地对同去的师傅说:“真想不到,在这里才能造就出顶级的理发师。”
理发店的每个叔叔都包了好几个村头,我只是分别跟着他们去了十来个。我的父亲仅包了一个村头,那是大埠乡的边远山寨,叫烈嵅,由于路途远又要爬山,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把头天的饭菜炒热,我和父亲吃过就动身,走到一个叫长流水的小村庄时天已大亮,便开始上山。这里竹木苍翠,许多说不上名字的鸟儿在婉转啼鸣,使我兴致勃勃。但父亲告诉我由于山里的田地少,高梁、玉米、粟米的种植仍然是刀耕火种,靠天收获,产量极低,因而山寨人的生活很苦。
目的地到了,平静的山寨因我们的来临有点喜气洋洋过节的味道。人们让长辈先行剪发或剃头,接下来是儿童,青壮年居后。我惊叹并钦佩就理发一事他们也如此相互尊重和谦让。
到农村理发,乡亲们会轮流请师傅们吃一餐午饭,虽是家常菜,人家可是待亲人一样,极尽了自己之所能。我跟其他叔叔去,吃的大致是一大碗鲜鱼炒酸芋苗和一大盘香炒花生米及一盅瓜菜汤。父亲说烈嵅这山区清苦起来只能吃到干笋和木耳,如今这些是山珍,可当时缺乏食油呀,嚼起来费劲而无味,但已是好菜了。碰上运气好,也能吃上真正的野味(那时还没提倡保护野生动物),父亲就吃过一次穿山甲。
中午,一位老爹把我和父亲领到他家,这次是轮到他招待午饭。老人很遗憾地说:“前几天大儿子用鸟枪打得一只野鸡(锦鸡),可惜第二天死掉了,你们要是早些来就能吃到。今天只好请你们吃木耳焖黄豆了。”
饭桌上老爹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竹筒里倒出三碗酒:“这是我昨天专门为你们烧的玉米酒,没什么菜,将就着吃吧。”老爹的真诚使我很受感动,这酒入嘴虽然淡些,但有一股清香,我高兴得很,喝完酒后吃了两大碗饭。
饭后,老爹捧出一件用竹片包好系牢手掌宽、约一米长的物件交给我:“没吃上野鸡,就送你两根野鸡毛吧。”啊,我一阵惊喜,连忙道谢。
我们接着为最后几个人剪完发,太阳偏西就告别乡亲,扛着老爹送的锦鸡毛下山,还没到家天就黑了。
这烈嵅山寨我仅跟父亲去过一次。这年临近春节的一个圩日,我作好第二天同父亲再次去的准备时,歌舞团的汤总务来到我家,通知我已被该团的曲艺队录取,次日就去报到,这样我就结束了为时近半年的剃头匠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