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高考未中在家,一天父亲对我说:“植物研究所的李伯伯说他们那里放牛的工人请假回家,想叫你帮放放牛,具体怎么回事你去问问他吧。”
李伯伯是雁山下村人,广西植物研究所聘请他到所里管理种植及浇灌方面的事务。他说:“所里负责看牛的宾阳人请假两个月,你暂时没什么事就请你帮放那三头牛。这里挑水淋苗工每天工资八毛,其他工种包括放牛每天六毛。你看可以吗?”反正闲着,我答应了。
我的任务是带上午饭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把三头牛放到两里外的岭坡上吃饱草喝足水。牛儿识路会自己走,不用系牛绳,要小心的是来回的路旁有一段黎家岗的花生地,务必不能让牛去吃花生的苗。
第二天我上任当了放牛郎。属下是一头高大雄壮的黑公牛和一大一小的两头黄牛,大黄牛是小牛的母亲,但大黑牛并不是牠的父亲。李伯伯嘱咐我让牛先在近处吃一会儿草再把牠们赶到对面的岭坡。我先把牛粪清除,将牛舍打扫干净后,一挥手中的牛枝鞭(一根前端散开成几小枝的细竹子)就上路了。
三头牛在我这新主人面前还算老实,一边吃青草一边慢慢地领着我向前走,手中的鞭子一扬,牠们便加快了脚步。记得那天当我正得意洋洋觉得颇有些牛司令风度的时候,猛一看两旁已是花生地,不由心中紧张起来。开始牠们还目不斜视向前行,走着走着,公牛大黑忽然头一歪,到旁边的地上用嘴扯起了一株花生,紧接着母牛大黄和牠的儿子也各自将一株花生叼起。牠们边走边嚼,还将头左右摆动,见到根部那些黄豆大小尚未长熟的花生被甩来甩去,我感到非常可惜。
随着“牛吃花生了!”的话声,对面走来一人,我想这下完啦,黎家岗的农民要找麻烦了。一走近,他笑了起来:“怎么是你来放牛呀?”原来是小学时的同学,在旦家村家里务农。他说那个宾阳人是让牛在那边吃了好一阵草才赶过来的,牛的肚子里有些货就不会吃花生了,回去时牠们饱饱的更不必担心。他抚摸着大黑,取下了花生,我也效仿着抚摸了大黄和小黄。老同学护送走出了花生地,他才转身。
此后,我每天像开早餐一样,让牛儿在这边吃得抬头四望才让牠们越过花生地,再走一会儿就到达岭坡。岭坡的草坪上有几株大松树,是我休息、吃午饭和看书的好地方。牛儿自由自在地吃草,渴了,牠们会到不远的塘边喝足水再回到岭上来。正午太阳大时,三头牛也到树荫下歇息,我则开始对牛弹琴。不,不是弹琴,是吹琴——我的挎包里除了一壶水、一本书、装饭的口盅,还有一只口琴。下午,我看书,牛吃草,太阳西斜时,三头牛的肚子都滚圆滚圆的,我们便一同打道回府。在临近牛舍的水塘边,让牠们喝水的同时,我用一束稻草将每头牛洗刷一遍,然后送进牛舍,便完成了全日的工作。
一天,牠们饮水回到坡上时,我见小黄的腿上附着一条肥硕的金边大蚂蟥。俗话说“蚂蟥听不得水响”,只要水面有动静它就游动出击觅食。黄牛一般不下到塘中戏水,仅是站在塘边睁大双眼看清水面,再俯下头去饮。小黄定是不小心步入水中,招来了这条蚂蟥。我扯些草包住这血吸虫取下后,小黄的腿上流出了鲜血,我顿时心疼极了。
很快我就与三头牛混得烂熟,牛枝鞭不需再用,我“哞哞”一唤,牠们便会扬起头站立,然后慢慢向我靠拢。当我分别抚摸牠们的额头和颈脖时,牛儿都眯上眼睛,安详地接受我施予的温存。
渐渐,我便萌生了骑到牛背上玩玩的念头。与我最亲近的小黄是一头小公牛,毛色光亮油滑,惹人喜爱。我走到牠身边摸着摸着背脊抬脚一跳,就骑到了牛背上。小黄抬起头朝牠母亲走去,大黄迎了过来,我将手掌张开紧紧地贴住牛背,随时准备跳到地上离开。还好,小黄停住了,大黄用舌头舔舔儿子,又转身吃草去。小黄也低头继续吃草,随着牠脚步的移动,骑在牛背上的我全身一晃一晃,那个滋味呀,真是爽!
骑了几次小黄后我就于心不忍了,不能欺凌弱者,更何况牠被蚂蟥咬过,我改为骑大黄。大黄很温顺,任我一跃而上,或是慢慢地爬到背脊,牠都无动于衷,依然低头吃草。
当然啰,最想骑的是大黑,牠膘肥体圆,威武雄壮。虽然对我友善,但一想到牠饮水时那一对圆鼓鼓的大眼睛,我就不敢贸然行动了。我思忖大黑身材高大,从平地恐怕难以跳到牠的背上,便利用岭坡的斜度在左侧先摸摸牠的耳朵,当我伺机要纵上牛背时,牠的头转了过来。尖尖的牛角正对着我,长长的尾巴也甩了过来,我只好作罢。接连几天我都未能得逞。后来细想,大黑回转头可能仅是习惯的反应动作,他眼睛微眯,并无恶意哦。于是乘尾巴甩往右侧之机,我在左侧顺坡就势一纵,就骑了上去。大黑很快就像没事一样,载着我走来走去,然后继续吃草。哈哈,我又成功了!
后来,下午离开岭坡时,我经常骑在大黑的背上,吹着口琴,悠然自得地让牠载着我走一小段路,然后一同步行到牛舍旁的塘边逐一为牠们清洗。
几十天后,我已卸去放牛郎之任在家跟父亲学理发,这天到乡间有事,办完后经过那座岭,少不了要走上坡去探望大黑、大黄和小黄。我跟宾阳籍的老主人聊了几句,然后“哞哞”地叫着走向牠们,牛儿闻声迎了过来,小黄还“哞哞”两声作回应。我轻轻地抚摸了他们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至今,每当我在图片或影视上看到牛儿时,眼前都浮现出大黑、大黄和小黄的身影,好像又听到了牠们那亲切的“哞哞”叫声……
(200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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