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道是:山里妇女两宝贝,光光石头木棒槌。所谓光光石头,是说在山里,每位妇女都在河边挑一块能供自己搓洗衣物的石头。木棒槌则是用来敲击衣物的小木棒。
孩提时,每每到了盛夏,我便和小伙伴一起到村外的小河边,看姨子们、婶子们在河边洗衣服。十里长河,简直成了妇女们的乐园。她们都顶着一块手帕,用以遮挡炎热的太阳。那白嫩嫩的脚伸在河中,简直像撒了满河的嫩藕。只有这时才是妇女们拉家常、比阔气的最好时机。她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说有笑,煞是热闹。所谈话题,有大小之别,大到天边奇味,小到邻里趣事。要是哪位妇女买了时新的服装,同伴们会争来抢去,看个不停。不用多久,同伴中便有人效仿着买来同样款式的衣服。于是,妇女们把洗衣聚会,看得比赶庙会还重要。令我终生难忘的,要数棒槌敲击衣物的叮当声。那声音又脆又亮,很富有节奏感。而且刚柔相济。这声音此起彼伏,持续几个小时,犹如节日里鸣放的礼炮。每每这时,我会光着脚丫子在河里来回荡着。还不忘记念奶奶教的童谣。权且叫作《棒槌谣》吧!棒槌棒,叮叮当。棒槌河里洗衣裳。一水洗的净净的,一槌捶得硬硬的。每次念完这童谣,便博得姨子们、婶子们一阵好笑。她们中有人会竖起拇指,夸我记性好,将来一定有出息。还奖励我山杏呀什么的。我被她们夸的高兴了,便念起奶奶教的另一首童谣:棒槌握在手上,手帕顶在头上。河里叮叮当当。洗呀洗衣裳。洗的白白光光,明天就做新娘。我一念完,那些姨子们的脸就红了。连忙用手捂着脸,口里嘟哝着:“看我不告老师去,非让你小子站个十天半月。”就连婶子们的脸上也写满了不悦。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逃也似的往家跑,以至于把衣服都忘在了河边。过了几天,我依旧去河边。虽然那首《洗衣谣》不敢念了,但那首《棒槌谣》却成为我童年时候的保留节目。
后来,我长到十二、三岁,随着知识的增长,我渐渐弄清楚了《棒槌谣》的含义。而且我还从父亲口中得知,那首《棒槌谣》就是我奶奶少年时代生活的真实写照。听奶奶说,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被地主拉去抵债。因为她身单力薄,干不了重体力活,就被迫给地主家洗衣服。地主一大家子四十几口人,衫裙褂袍,绫罗绸缎,换下来就是一大堆,数九寒天,水冰得刺骨,每次洗完衣服,手就冻的像发面团。天下穷苦人是一家子,有一位长工知道后,便给奶奶做了一根小巧的棒槌。这根棒槌大大的减轻了奶奶的劳动强度,奶奶用它敲啊敲,敲了十多年,从小闺女敲到大姑娘。后来,奶奶带着那根棒槌嫁给我爷爷,我爷爷正好是送棒槌的那位长工。奶奶把这根棒槌保留了几十年,直到全国解放。这根棒槌也自然成了我家的传家宝。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庄稼人凭工分过日子。为了多挣工分,多分口粮,母亲只好用工余时间为我们一家洗衣服。奶奶的那根棒槌帮了母亲的忙,自不必说。母亲用它敲呀敲呀,叮叮当当敲了十多年。敲去烦恼的日子,敲去艰难的岁月。
我十八、九岁的时候,去乡里上了中学。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习任务的繁重,我不再去河边,可那叮叮当当的棒槌声却时时萦绕在耳际。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于受现代文明的冲击,山里妇女逐渐意识到土布大褂的寒碜。纷纷从城里购买回大量的化纤衣服。她们很快发现,这种衣服揉搓方便,一般投入少量的洗涤剂,不到几分钟就洗净一件衣服。比用棒槌敲打省工一半,通过几次洗衣聚会,土布衣服很快被新款式、新花色的化纤衣服所代替。从此,棒槌这一最原始、最古老的洗衣工具,便退出了历史舞台。山里妇女逐渐用上了洗衣机,那叮叮当当的棒槌声,也让哄哄隆隆的机器声代替了。为了挽回棒槌的命运,老人们始终不肯换下身上的土布大褂。衣服脏了,她们会不顾年老体弱,自己提着棒槌,去河里洗衣。直到她们完全丧失行为能力,才恋恋不舍的丢掉手中的棒槌。那叮叮当当的棒槌声,我这辈子怕是永远也听不到了。但社会总是在进步,这符合与时俱进的法则。听不到就听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