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户县苦果
图/百度空间
故乡在秦岭深山。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故乡是落后的。用穷乡僻壤形容故乡当时的面貌恰如其分。落后主要表现在交通闭塞和电力空白两个方面。其中电力空白是制约山里人生产生活的主要瓶颈。粮食加工,就在瓶颈之列。自力更生,穷则思变。一种能够粉碎原粮的石磨应运而生。石磨状如圆柱体,直径约八十厘米,高不大于四十厘米。适合加工石磨的石料必须形状相当、质地坚硬,是所谓的可器之材。石磨分上下两扇,上下扇必须材料一致,形状全等。上扇活动,下扇固定,上下扇之间由轴心连接。石磨被整个固定在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木_盘上,石磨之所以能够粉碎粮食,就在于上下两扇之间凹凸相扣,原粮经过上扇的磨眼进入磨心,在拉动上扇转动的同时,把原粮均匀的填埋在下扇的槽沟内,经过上下扇的反复研磨,原粮变成细粮。
要凿好石磨,需要一个好石匠。那时候在山里,石匠稀缺到百里挑一。好在我的亲戚中就有一位精明的石匠,他姓宋名万法。他的父母之所以给他取这么个名字,是希望他长大后精明能干。他没有辜负父母的愿望,虽然没有上一天学,却经过自学,能把算盘从一归打到九归,是生产队里算账的高手。他的另外一项本领就是加工石料。由于他有两样超群的本领,所以父辈们都尊称他“十三能”。我们这些娃娃则叫他”能叔”。因为陕南方言中“嫩”、“能”不分,所以时间长了则干脆叫转了音,叫成了“嫩叔”。对此他不愠不火。加工石料中最尖端、最具技术含量的活计数石磨加工。要做到上下两扇形状全等,阴阳齿合,必须经过精确计算、周密排版。我不知道这位嫩叔当时是怎样计算的,即止现在都是一个谜。计算完毕就是凿石,嫩叔手中只有两样工具,一把无韧的手斧,一把锋利的凿子。叮叮当当,嫩叔用他的两样工具,从春敲到冬,敲过一年四季,有时候还因为石料在中途开裂,造成前功尽弃。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要从头再来。一副石磨从选材到加工,到最终完成,大约需要三年。因为在凭工分吃饭的年代,加工石磨必须在业余时间,个中的艰辛用语言难于描述。通过观察嫩叔的石磨加工,让我真正理解了锲而不舍这个成语的含义,嫩叔毫不含糊的成为我生活的导师,人生的楷模。由于加工石磨的艰巨性,所以父亲求嫩叔为我们家加工石磨的口头“订单”必须在三年前下给嫩叔。我们家的石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父亲把他珍爱如自己的生命,为此还专门盖了磨坊。
“量麦子来磨白面”。秦腔《五典坡》中王宝钏有这样一句唱词,道出石磨的用途,其实石磨岂止是磨小麦,磨玉米也不在话下。石磨可以用人力推,但因其繁重不被看好。我小时候就亲历过,必须闭上眼睛,要不然转几圈就有可能晕倒。一般备有石磨的家庭就饲养着黄牛,一般以母牛为主。因为其职责是帮助主人拉磨,所以称磨牛,我家就饲养着一头比较温顺的磨牛。磨牛被罩上眼罩,以防旋转时候发生眩晕;被套上隆嘴,以防其偷吃。之后被整个绑在磨道内顺时针旋转,以拉动石磨上扇,完成其磨粮作业。在整个拉磨过程中必须服服帖帖、唯唯诺诺。稍有懈怠,轻则招致斥责,重则招致皮鞭。时至今日,我都不吃牛肉,原因是我对牛的悲悯。在农耕为主的年代,山里妇女除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外,就是可以请一天假在家里使牛磨粮。磨一斗(三十斤)玉米从淘洗到磨完毕,大约需要一天时间,小麦则时间更长。可以想见当时山里妇女的艰辛。由于交通的闭塞,文化的落后,山里妇女的活动范围受到极大限制,有人甚至一生没有走出大山,其命运酷似绕磨道拉磨的磨牛。
说到石磨,还有个与石磨相关的故事。很早的时候,有一对儿山里夫妇,男人生得五短身材,活脱脱的武大郎,女人生得膀大腰圆,活脱脱一副男人做派。据说他俩的婚配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于男人生性怯懦,所以经常招致妻子的家庭暴力。有压迫就有反抗。某日,夫妇俩磨粮完毕,由于日子过得紧巴,所以须抬起磨扇,把磨膛内
残留的粮食扫除来用以喂猪。就在男人抬起磨扇,女人伸手扫膛的一瞬,男人动起了邪念,几十年产生的积怨,促使他鼓足勇气放下磨扇,女人的一只手被夹在两扇石磨之间,动弹不得。男人怒从这边生,挥起拳头砸向这个给他施过无数次家暴的妻子。但这女人偏是个天生不服输的主,任你怎样打,就是不告饶。甚至扬言,有种你就别放开,放开就把你往死里打。男人见事情难以收场,遂请来德高望重的长辈与之撖旋,希望其能饶恕今日的粗暴。这件事却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局,女人从此不再视他为窝囊废,夫妻俩以后恩爱有加。这故事也从侧面告诉我们,夫妻要互相尊重。拳头解决不了问题。
随着时代的变迁,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山里兴修了水电站,钢磨代替了石磨,石磨首当其冲的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故乡的石磨已被陈封在了故居。上面罩满了尘土,但我还是其模糊的纹路中看到了昨天的影子,从中感受其昔日的辉煌。也感谢其曾经给予我们的实惠。也想起那头曾经立下赫赫功劳的磨牛。前不久,和母亲聊天时,母亲还盛赞石磨磨面香。尤其是石磨磨的玉米面打搅团最香。细究其原因,是因为石磨低速旋转不易发热,钢磨高速旋转产生热能,破坏了粮食中的某些有效成分。
难忘故乡的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