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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7 08:38:43)本期讲师：何智勇，号辣斋，皖人，唐社顾问，著有《西湖十景赋》。
律赋擒题论
律赋最重擒题。所谓擒题，也叫扣题、点题、入题，意谓紧紧抓住题目来写。关于擒题的重要性及擒题的一些方法，《赋学指南》论述甚详，大家反复玩味，必有收获，此不赘述。现已《律赋横裁》中作品为对象，阐述下我对律赋擒题的一些看法。
我觉得律赋擒题的前提是要审题。这跟我们今天写作文一样。审题就是要弄懂题目的涵义，抓住其要点。
比如《日月如合璧赋》，碰到这个题目，首先应该想到其来历。《汉书·律历志上》:“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可知其本意是描述一种天文现象。但是，如果写这篇赋，仅仅描述日月如合璧的景象，那只能说审题不过关，只看到一半。《易·坤灵图》曰：“王者有至德之萌，则五星若连珠。”《开元占经》：“上元之初，日月如叠璧，五星如连珠，故曰重光。重光者，日在上，月次之，星居下。”《孝经钩命诀》：“禹时，五星累累如贯珠，炳炳若连璧。”由此可见，日月如合璧，其内在的涵义是一种祥瑞之兆，预示着天下太平，王者有德。所以，写作这篇赋，不能停留在表面，而要挖掘其背后的本质。
贾餗写的《日月如合璧赋》，第一段是这样写的：“格天之功兮，不宰而成；丽天之象兮，乃合其明。躔次无差，乃可立圭以辨；贞符既叶，必俟重璧而呈。于是曜阴魄，腾阳精。将周旋而一体，异远近之相倾。”
我们分析下。“格天之功兮，不宰而成”，是总揽，有高屋建瓴之势，乃言祥瑞之由；“丽天之象兮，乃合其明，”乃描述天文之象。“躔次无差，乃可立圭以辨，”谓天文也；“贞符既叶，必俟重璧而呈，”谓祥瑞也。因此从这一段，可以看出贾餗当时的审题过程。他试图将天文与祥瑞结合在一起，借天象写人事，这可以说是抓住了本题的关键。
审题结束后，就要想到如何擒题。简单来说，我认为律赋擒题，要做到三点：快，准，狠。
首先说快。古代的律赋作品，一般是四到八段，大致在四五百字左右。这个篇幅，以今天的标准来衡量，实属短文。就算在古代，也不算特别长。因此，快速擒题是很关键的。遍观《律赋横裁》中的律赋，其扣题都很快，一般不会超出第一段。最快的，甚至在第一句就擒题。也就是说，如果第一段还擒不了题，那这篇律赋可以说是失败的。下面举一些例子加以分析。
1、蒋防《姮娥奔月赋》：“昔姮娥服仙药于俄顷，指阴灵以驰骋。嗟人世之如流，觉天衢之何永。于是竦身骞翥，霁月凝冷。振环锵铿，杂珠露之珊珊；云帔花冠，渡银河之耿耿。伊立志之有恒，果蹑景而可凭。”
题目曰“姮娥奔月”，出自《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作者在第一句直接擒题，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谓“奔之始”。第二句比较人世和天衢，以见“奔之难”。第三四句略加渲染，以见“奔之状。”第五句略加收束，以见“奔之成”。短短五句，初步勾勒出姮娥奔月的图景，就像科幻电影的蒙太奇一样，给人以先声夺人之感。如此擒题，是很成功的。
2、卢肇《天河赋》：“惟天有河，是生水德。凌浩渺之元气，挂峥嵘之远色。所以正辰极，奠南北。其清莫挹，濯星斗以滋上玄；其恶可流，荡云霓以临下国。”题目曰天河，即银河也。因此作者第一句点题。“惟天有河”，银河之表象也。“是生水德”，银河之内涵也。第二句写其气和色，勾勒银河之象。第三句顺承而下。第四句则写银河之德，小中见大，深化了题面。
3、陈山甫《禹凿龙门赋》：“控引河源，凿山为门。辟两崖而龙蟠虎踞，飞一带而电激雷奔。所以拯流离于品物，佐含育于乾坤。邈矣而高踪斯在，巍然而诡状斯存。”
第一句直接擒题。第二句略加渲染，上句谓龙门，下句谓黄河也。第三句略加升华，以颂大禹之功。第四句收束。层层递进，扣题甚紧。
其次说准。所谓准，即擒题要有针对性，不能无的放矢，不能偏离题面，而是一般要深挖题面的内涵，加以拓展。
1、黄滔《馆娃宫赋》：“吴王殁地兮，吴国芜城。故宫莫问兮，故事难名。门外已飞其玉弩，座中才委其金觥。舞榭歌台，朝为宫而暮为沼；英风霸业，古人失而今人惊。”
馆娃宫据说为吴王修建以居西施的宫殿。以此为题，如何擒题呢？假如我们流连光影，以描述馆娃宫的美丽景色扣题，似乎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是不准的。因为馆娃宫不光是一栋豪华的建筑，同时还是吴王贪恋西施美色最终导致亡国的一个象征。所以，擒题时必须将这层内在意思发掘出来，才算是准确到位的。作者正是这样做的。第一句点吴王，第二句点故宫，则馆娃宫出焉，擒题到位。第三句以对比描写其景象。宫外兵至，宫内尚饮酒作乐。不理政事如此，亡国也宜。第四句略加感慨，以升华题面。如此扣题，可谓准确。
2、王起《庭燎赋》：“王者崇北辰之位，正南面之威。赫朱燎以具举，列彤庭而有辉。助彼皇明，可烛于夜色；叶兹睿哲，引曜于宵衣。信乎令典有作，旧章不违。”
《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毛诗序》云：“美宣王也。因以箴之。”郑笺云：“诸侯将朝，宣王以夜未央之时问夜早晚。美者，美其能自勤以政事；因以箴者，王有鸡人之官，凡国事为期，则告之以时。”庭燎，庭院中燃烧的大火炬。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涵义，但因为这首诗，与政事挂上了钩，具有了深厚的内涵。故而以此为题，如果单单从庭燎的形制、功用等擒题，则为不准。作者很好地把握了主题，第一句气象恢弘，临下有赫。第二句点出“庭”和“燎”，扣紧题面。第三句则联系政事，升华主题。第四句略加收束。其擒题之准，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3、王起《蒲轮赋》：“王者崇招隐之礼，作征贤之车。既斫轮而合度，亦安蒲而用诸。将使邱园共贲，岩穴皆虚。则必旌其重贶，建此大舆。轮合大规，取迈而行陆；蒲兼柔质，取坐以安居。罔覆其轨辙，可历于邱墟。载以归朝，尽是渐鸿之翼；驾而出野，方随系鹤之书。恒翘翘而隐隐，谅求士之本欤。”
《汉书·武帝纪》：“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壁，征鲁申公。”
唐代颜师古注曰：“以蒲裹轮，取其安也。”蒲轮本为一种减震车辆，为朝廷征召德高望重之人使用。因此，蒲轮就成为求贤的象征。以此为题，自然不能光写蒲轮，而要展现出这个高大上的主题才好。作者一二句铺叙，点出题面。余下皆从“招隐征贤”着眼，可谓擒题精准得法。
再次说狠。所谓狠，即扣题要到位，不能放过题面一字。
1、郑锡《日中有王字赋》：“至阳之精，内含文明；成命宥密，神化阴骘。倬元圣而纬天，烁灵符之在日。人文变见，元象贞吉。焕尔殊容，昭然异质。三阳并列，契乾体以成三；一气贯中，表圣人之得一。”
前数句敷衍成文，皆谓日也。末句“三阳并列，契乾体以成三”，谓王之三横如天地人也，如乾卦之三阳爻。“一气贯中，表圣人之得一”，谓王之一竖也，如一气贯中。末句谓“王字”。是以题面擒获无余。
2、王损之《曙观秋河赋》：“邈彼斜汉，丽于中天。遇良宵之已艾，与清景而相鲜。势则昭回，既阑干而远映；时方萧瑟，亦泛滥而高悬。”
斜汉，谢庄《月赋》：“斜汉左界，北陆南躔。”
注云：“秋时又汉西南斜，远于左界。”故而“斜汉”一语扣题面“秋河”二字。“遇良宵之已艾，与清景而相鲜”，写清晨景色，扣题面“曙”字。末句扣题面“观”字。“昭回”谓银河，“阑干”谓其状，“萧瑟”谓秋天，俱紧扣题面。到此题面诸字俱擒。
3、黄滔《汉宫人诵洞箫赋赋》：“王子渊兮谁与伦，洞箫赋兮清且新。丽藻上闻于天子，妍词遍诵于宫人。名价有兹，写札于御笺彤管；风流无比，吟哦于贝齿朱唇。”
《洞箫赋》为王子渊所作。首句直扣题面“洞箫赋”三字。次句扣题面“汉宫人”“诵”。末句略加点染，上谓写，下谓诵，仍紧密扣题。
4、王损之《饮马投钱赋》：“昔人有暗室无欺，行行路歧。涉清流之荡漾，指白水以驱驰。乘匹马而来，念兹枯渴；倾一囊以用，投彼涟漪。”
《三辅决录》：“安陵清者有项仲仙，饮马渭水，每投三钱。”首、次句慢慢道出。末句上谓饮马，下谓投钱，擒题已尽。
5、蒋防《萤光照字赋》：“士有阅简策，尚专精。恒俾夜而作昼，每聚萤以袭明。期照烛于无隐，俟沉研而有成。缥帙时开，玉篆共丹辉并耀；银钩下映，繁星与片月俱生。”
此题之擒题，“萤光”易，“照字”难。作者前三句扣“萤光”。末句宕开一笔，缥帙、玉篆、丹辉，扣紧“照字”。则题面无余蕴矣。
6、白居易《荷珠赋》：“迸水所集，轻荷正敷。引修茎而出叶，凝玉液以成珠。净绿田田，神龟之巢处斯在；虚明皎皎，灵鹊之衔来岂殊。既罗列其青盖，又昭章于白榆。”
题为荷珠，作者乃巧妙擒之。迸水所集，珠也。轻荷正敷，荷也。引修茎而出叶，荷也。凝玉液以成珠，珠也。净绿田田，神龟之巢处斯在，荷也。虚明皎皎，灵鹊之衔来岂殊，珠也。既罗列其青盖，荷也。又昭章于白榆，珠也。第一段每句非荷即珠，似分而实合，其擒题之法实在值得学习。
7、白居易《黑龙饮渭赋》：“龙为四灵之长，渭居八水之一。饮亹亹之清流，落彬彬之元质。忽兮下降，贲然跃出。首蜿蜒以涌烟，鳞错落而点漆。动而无悔，爰作瑞于秦川；应必有征，乃效灵于汉日。”
这篇也是白居易写的，其擒题之法，与上例很相似。黑龙饮渭，出自《水经注》：“高祖在关东，令萧何成未央宫，何斩龙首山而营之。山长六十余里，头临渭水，尾达樊川；……云昔有黑龙从南山出饮渭水。”被认为是汉代的祥瑞之一。龙为四灵之长，渭居八水之一，上谓龙，下谓渭也。饮亹亹之清流，落彬彬之元质。忽兮下降，贲然跃出。谓饮也。首蜿蜒以涌烟，鳞错落而点漆。谓黑龙也。到此，黑龙饮渭四字全部擒获。末句稍加渲染，以升华题面。
总结：
1、要善于审题。拿到一个题目，不能流连表面，而要思索其内涵，尽量升华题旨，做到“小题大做”。审题之善，要求我们多读书，多思考，善于拓展思路，以让作品与众不同。
2、擒题要快。依我之见，律赋第一段必须擒题，否则全篇写的再好，也是庸作。今人往往忽视这点，以写散体、骈体的方法来写律赋。散体大赋，以铺陈为主，篇幅广阔，所以点题不一定要很快，有的甚至卒章显志。骈体延续了散体的写法，往往更注重章法和文采。律赋因为是命题作文，所以擒题比散、骈二体更加强调。能快速擒题，乃是律赋作者的基本功。
3、擒题要准。要深入思考题面的内涵，精准擒题，不能有所偏差。比如刚才说到的《黑龙饮渭赋》，题目是“黑龙”，如果你擒题时写成了“白龙”或“黄龙”，那就是讹误了。
4、擒题要狠。要善于在第一段中，扣紧题面，充分运用各种创作手法点明题旨。而且要扣紧每一个字，不能有所遗漏，否则虽尽善而未尽美也。
（文中插图作者：萧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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