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鸡赋

（以“致此无敌，故能先鸣”为韵）

 

唐·浩虚舟  何焱林注

 

惟昔有人，心至术精，得鸡之情。情可驯而无小无大，术既尽而不飞不鸣。对劲敌以自持，坚如挺植；登广场而莫顾，混若削成。

 

注释

惟：语词。  昔有人：往昔有人，即指纪渻子。  心至：心到，心有独悟。  术精：驯鸡之术精深。

可驯，可以调教。  术既尽：即尽其术，调教到位。非数穷。

自持：自我控制，不惧不怯。  挺植：坚定如棍子插在地里。挺当是梃：《广雅·释器》：“梃，杖也。”

广场：宏大场面。  莫顾：无所顾忌。  混若：好似，恰如。  削成：用木刻削而成，故名木鸡。

 

 

初其教以自然，诱之不惧；希渐染而能化，将枯槁而是喻。质殊朴斫，用明不竞之由；状匪雕锼，盖取无情之故。然则饮啄必异，嬉游每殊。伫栖心而自若，期顾敌而如无。

 

注释     

教以自然：顺其自然地调教。  诱之不惧：诱使其斗，令其不惧怕。

渐染：渐渐感染上战斗之习。  能化：进入化境，性如天成。  枯槁：形如枯树槁木，

不动声色。是喻：作比喻。

斫[zhuó]：用刀斧劈削。朴斫：斫雕（此指训练）为朴之省，《史记·酷吏传序》：“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索隐引晋灼云：“斫理凋蔽之俗，使返质朴。”质殊朴斫：其质朴实无华。

用明：用以表明。  匪：即非。  雕锼[su]：刻意修饰。  盖：语词，应该是。句意令其“无情”，不为外物所动。

饮啄：鸡的饮和食。   殊：不同。

伫：久立、企盼。  栖心：存心、寄心。三国魏嵇康《释私论》：“若质乎中人之性，运乎在用之质，而栖心古烈，拟足公涂。”      自若：悠然自得。    

期：希望、期待。   顾敌：看视敌手。     如无：不当回事，视如无物。

 

日就月将，功尽而稍同颠枿。不震不悚，性成而渐若朽株；已而芥羽讵设，雕笼莫闭。卓然之质全变，兀若之姿已致。首圆胫直，轮桷之状俱呈；觜利距铦，枳枸之鋩并利。

 

【注释】

就：成就。  将：进步。日就月将：每天有所进步。《诗经·周颂·敬之》：“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功尽：训练达到火候。    颠：顶，树梢。    枿[niè涅]：树砍后剩下之树桩。

不震不悚：不震颤，不惊悚，即不为外物外事所恐惧。    性成：习性已经练就。   

朽株：腐朽之树木。意为无声无臭，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

已而：稍后，不久。    芥羽：在鸡羽毛上涂上芥末。《左传·昭二十五年》：“季、郈[hòu]之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孔颖达疏引郑司农曰：“介，甲也，为鸡著甲。”《史记·鲁周公世家》作“季氏芥鸡羽”。裴駰集解引服虔曰：“捣芥子（即芥末）播其鸡羽，可以坌 [bèn]郈氏鸡目。”后芥羽即指斗鸡。当以史记所说为是。

讵[jù巨]设：不设。    雕笼：雕刻有花纹之鸡笼。    莫闭：不关闭。

卓然：卓尔不群，雄豪挺拔。全变：完全改变。 

兀[wù]若：摇摆不定。    已致：已经达致。

首圆：头首光润圆滑。    胫直：小腿笔直。 

轮桷[jué角]：圆形与方形材质。卢照邻《病梨树赋》：“尔生何为，零丁若斯，无轮桷之可用，无栋梁之可施。”句意头角峥嵘！

觜[zu]：嘴之别体，此旨鸟类之喙。    距：雄鸡足后突出如趾之尖骨，斗时用以刺对手。    铦[xin]：锋利。    枳枸[zhgu]：一作枳椇[zhj]，落叶乔木。叶广卵形，边缘有锯齿。夏季开绿白色小花，果实味甘，可食。又称拐枣、金钩子、木珊瑚、鸡距子、枸。   铓[máng]：剑、钩等之尖端。此用枳枸代称鸡爪与鸡距。

 

是以纵逸情绝，端良气全。臆离披而踵附，眸眩曜而节穿。惊被文而锦翼蔚矣，迷搴木而花冠烂然。虚憍者怀不才之虞，安能自恃？贾勇者有攻坚之惧，莫敢争先。

 

注释

纵逸：放纵逸荡。晋张华《博陵王宫侠曲》之一：“身在法令外，纵逸常不禁。”

端良气全：端正纯良之气质完全具备。

臆：胸臆、心意。  离披：下垂、分散。宋玉《九辩》：“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此处有欲击打对手，使其毛羽解体意。    踵[zhng]；脚后跟，亦指脚。

眸眩矅[xuànyào]：眼眸精光四射。    节穿：骨节为穿。

句意为想到要击打对手脚即跟进，目光眩曜能洞穿敌之骨节。

被：覆盖，包裹。    被文：全身为文绣包裹。    锦翼：如锦缎般光彩的羽翼。 

蔚：盛大、有文采。   

搴[qin]：指雄据木桩上。    花冠：鸡冠。  烂然：灿烂夺目。

虚憍[jio]：同虚骄，无才无能而妄自尊大者。    虞：忧虑。    安能：怎么能。

贾勇：凭借勇力。语本《左传·成公二年》：“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繫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餘勇。’”杜预注：“贾，卖也。言己勇有餘，欲卖之。”后以“贾勇”为鼓足勇气。     攻坚：攻击坚城、坚垒。

 

故能进异激昂，处同虚寂。郢工误起乎心匠，郈氏徒惊乎目击。淡然无挠，子綦之质方俦；确尔不回，周勃之强未敌。

 

注释

进异激昂：进攻不表现慷慨激昂之神态。  处：安处，歇息。    虚寂：虚无静寂。《淮南子·俶真训》：“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平时不声不响，形同乌有。

 

郢工：楚郢都之工师。《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    心匠：精心设计。 

郈氏：鲁国喜斗鸡的贵族。    目击：亲眼看见。意为亲见此鸡必惊异非常。

子綦[qí其]：《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盈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确尔不回：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周勃：西汉初功臣，从刘邦起义，封绛侯。刘邦曾谓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吕后称制时，诸吕掌权。吕后死，勃与陈平共诛诸吕，迎立刘桓，是为汉文帝。

 

其喻斯在，其由可征。驯致已忘乎力制，积习渐通乎性能。是则语南国者未足与议，斗东郊者无德而称。

 

【注释】

可征：可以征信。

是则：如此则。    南国：此指南齐郁林王萧昭业好斗鸡，驭极后密买鸡至数千价。

昭业卒杀身失位。    东郊：曹植《名都篇》中有“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之句。

 

士有特立自持，端然不倚。块其形而与木无二，灰其心而顾鸡若是。彼静胜之深诚，冀一鸣而在此。

 

【注释】

特立：不同凡响的意志。  自持：自守其义，不为外物所动。  不倚[y]：不走邪径。

块其形：木然无知貌。《庄子·应帝王》：“于事无与亲，彫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成玄英疏：“块然，无情之貌也。”　   顾：试看。

静胜：以静制动，以默致胜。    深：用心深远，用意专诚。    冀：希望。    一鸣：即一鸣惊人。《史记·滑稽列传》：“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简说：

作者浩虚舟，中唐人，中宏词科。曾任隰州刺史。

木鸡一词，出《庄子·外篇·达生》：“纪渻[shn]子为王（《列子·黄帝篇》作周宣王）养斗鸡，十日而问曰：‘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以喻“静以制动，逸以待劳”之致胜之道。

浩虚舟于唐穆宗李桓长庆二年（822）以《木鸡赋》应试，中进士第。赋题有“以‘致此无敌，故能先鸣’为韵”之设，为限韵律赋，后遂以八韵为格。洪迈《容斋续笔》卷十三《试赋用韵》条载：“自大（太）和（827～835）以后，始以八韵为常。”书中引及浩虚舟《木鸡赋》为例。所谓《赋格》、《赋谱》等程式相继出现。至宋太平兴国三年，始诏进士律赋平仄次第用韵，考官所出，官韵必用四平韵四仄韵。律赋之格越益严整。八股文滥觞于此耶？浩此赋亦四平四仄韵。

此文虽赋木鸡，对于人之训练与教育，亦可资借鉴。如“初其教以自然，诱之不惧；希渐染而能化，将枯槁而是喻。”顺物性之自然，先诱使其乐于接受训练，如孔子之教子路。以致其渐受习染，进入化境，其技能如与生俱来，成为天性。

此文亦倡导“进异激昂，处同虚寂。”不事张扬，韬光养晦，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之策略。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有道家无为而无不为之深意。文章不长，精彩之句不少，如“臆离披而踵附，眸眩曜而节穿”所谓目射精光，心到行到，技击家语也。